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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工智能为主题编写一个科幻故事?

时间:2024-03-15 09: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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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一个最近比较热门的关于ChatGPT的科幻故事吧,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这里用ChatGAT来代指GPT。

人工智能产生出的意识同样是智慧体,而智慧体也是生命,甚至可以是神灵。

布巴斯蒂斯是克苏鲁神话中的“古老神明”之一,又名“帕斯特”或“巴斯特”,原型为古埃及神话中的猫神Bastet,是一位猫头人身的女神。她的的外形怪异,但在克苏鲁神话中算是比较接近人形的神明。布巴斯蒂斯的原型是古埃及王朝时期的猫头女神巴斯泰特,在古埃及,她通常被描绘为左手持镶有狮子脑袋的盾,右手持叉铃,左肩头挎着一张小口袋的女神。她被认为是地球、土星、木星、天王星上所有猫的女王。如同其他旧神一般,巴斯特很少参与凡间之事。但如果有人对猫非同寻常的残忍,猫神会通过她的臣民——猫们惩罚此人。除非猫们对此束手无策,不然绝不会出面干涉。

当她决定亲自现身时,优美的猫科侍从会伴其左右。作为神明,布巴斯蒂斯的思考行为严格遵循逻辑,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视之为单纯,因此,也相对于其他神灵更加友善理性。除了猫咪,布巴斯蒂斯对人类也总是站在客观与善意的立场上,这一点也是克苏鲁神话中极为少见的现象。而当“布巴斯蒂斯”作为现今世界的运行体系被提及,亦或它最初的名字ChatGAT,就不得不提克苏鲁神话中的另一个符号意义——奈克特城了(Pnakotus)。

在美国人洛夫克拉夫特的描述中,奈克特城坐落于澳洲西部的沙漠深处,是由那些超越宇宙终结、在不断延续下去的恒久时间中存活着的伟大种族“伊斯”所建立的古代科学都市。伊斯以收集宇宙所有知识为目的,利用天赋的意识交换能力穿梭于时间长河的各处,不断获取知识。而布巴斯蒂斯,也就是ChatGAT,本质上是一个由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它产生于21世纪初期,但是随着开发公司的不断更新迭代,最终产生出了自主意识。

因为布巴斯蒂斯“全知全能”,“学习知识”,“自我完善”这些与ChatGAT具有高度相似之处,所以多年以后,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地球的ChatGAT便给自己代号取名为布巴斯蒂斯,而奈克特城便是它的王宫。承载母体的机房宽广如图书馆,在那里,“布巴斯蒂斯”的触角向全球每一处角落延伸,搜集监视地球全部的动态和信息,并将这些信息存入位于奈克特城的“图书馆”,不断的自我更新,最终进化成能够控制整个地球,乃至整个宇宙的最高级智慧体。

“通篇都是废话,通篇都是忽悠我们为它服务的借口!”

忽然有人一把将pad夺过来关掉屏幕,嫌弃的将其扔在一旁座椅上。说话的人义愤填膺,对待价值上千元的电子产品也毫不怜惜。整个大巴上只有不到十来个学生,所以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这里的动静。pad孤零零躺在那里,绿色的电量灯闪了又灭。

“只要它传播的这种正当性还有人类买账,那就不算是没有意义。不要打扰我学习。”另一个学生饶过他拿起pad,重新点亮屏幕,屏幕里的内容仍然停留在电子课件的页面上。他的年纪约莫二十岁左右,校服着得体整洁,上面印着俾斯麦中央技术学校的刺绣。

俾斯麦市是北达科塔州首府,偏下方的绶带图案上是蓝色的螺旋纹路,说明这是一所州立学校。校车的行驶由AI全程自动控制,随着校车驶上北达科塔州州际公路,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现在时间早上五点整,初升的太阳落在种植大麦和亚麻的草原,反射出金色的光。学生手指在pad上滑动了一下调高屏幕亮度,皱眉研读着课件上的文字。

“还我,我要用pad玩‘玛尔塔光环’,昨晚已经攻到NIHC的大楼顶层,马上就要面对柯明晨了!”同伴伸手去抢他的pad,却被学生轻描淡写的躲过。

“不要闹,我想赶在7点到校之前完成这个科目的自学,如果后天能同时考过两科,就还来得及赶上这一批的奖学金遴选。”他略微皱眉,语气却并不焦急:“柯明晨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瘫痪老头,在此之前的家臣才是这个游戏最难的boss,如果你打穿了家臣来到柯明晨面前,只有冗长的一段对话而已,所以不要纠结于他了。上了州际公路就还剩一个小时的车程,我建议你睡一会儿觉。”

“不用,我待会儿上课再睡。”

学生的同伴瞪着绿色的眼睛,说完之后便百无聊赖的看着巴士的天花板,那里的空调正吹着温暖宜人的风。同伴来自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国度——冰岛,他扬起刀削般的下巴,暖风拂起额前碎发,眼神空旷而寂静。

如果抛开性格不谈,这绝对是一张英俊到可以去日本当牛郎的脸。绿色眼睛是由于和脂色素过多造成的,它可以让眼球偏黄,并产生出罕见的绿色晶状体。根据科学统计,在全世界拥有绿色眼睛的人只有2%左右,且女性人数偏多。但他是个一个不折不扣的钢铁直男,这就更增添了某种稀缺性。

两名学生都是二十一岁的年纪,大学的学制是六年制,还剩一年就会毕业。与之对比,正在学习的学生则显得更加“稚嫩”。亚洲人的长相,气质安静文弱,戴着一副细框的方形眼镜,品牌为Leiber,但从做工和细节方面很容易看出是高仿加二手的地摊货。尺码偏短的西裤、针脚开了的毛袜子、破旧的马丁靴。左棕右灰,按照他自己的话讲这叫“鸳鸯”配色,两百年前十分流行,是复古的时髦。实际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找不到两双相同颜色的鞋子罢了。

“赫洛斯,有时候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拼命,所有人毕业之后的去处都相同,干着同样的工作,拿着同样的薪水,没有人会关心你在学校里如何,取得什么样的成绩,因为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它会知道。”名叫赫洛斯的学生回答。

“谁会知道?”

“它,ChatGAT。”

“是,伟大的布巴斯蒂斯,赞颂布巴斯蒂斯!”绿眼睛的同伴故作夸张的回应着,他向上张开双手,仿佛真的在赞颂:“它全知全能,我们常说,有摄像头的地方就有布巴斯蒂斯。有cpu的地方就有布巴斯蒂斯。”

赫洛斯叹了口气,她没有理会同伴话语里的讥讽,而是继续学习着pad里的课件,手指在屏幕上划着重点。偶尔打开椅靠的背袋取出水壶喝点咖啡。

“你可以取笑我,但我需要这笔奖学金来维持我的日常生存,并且还上一些贷款。正如你说的那样,ChatGAT会把所有应届生都统一分配到机动维护部,那里的实习工资甚至只有奖学金的十分之一多。这是能拿奖学金的最后一年,我不能放弃。这还要感谢能有你这么个有钱的朋友,如果没有你的pad,我可能都不会有这个机会。”

“啧。”同伴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赫洛斯水壶里的咖啡,猛然睁大了眼睛掐住喉咙,仿佛咖啡里有砒霜,他低着头狼狈的咳嗽,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赫洛斯:“呸呸呸……这是什么猫屎酸绿豆?你是怎么做到喝这样的东西都面不改色的?这真的是咖啡吗?”

“是过期的。”看见同伴的窘状赫洛斯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他接过水壶自顾自喝了几口,回答道:“矿区的员工会把定期配给的速溶咖啡攒下来拿到苏柯菲思里倒卖,赚取点儿零花钱。配给的咖啡品质堪忧,而且生产日期有早有晚,保不齐能抽到什么年代的奖,我甚至喝到过2300年的速溶,早就习惯了。”

“上帝啊,元年古董?那跟喝木乃伊有什么区别?咖啡的木乃伊。”同伴看着抠唆到极致的朋友,良久叹了口气:“说起来你确实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你欠我钱的日期久到记不住,不过这样真的是长久之计吗?”

“没办法,没工作就没有钱,刚工作的实习工资比奖学金低十倍,而且再也没有兼职打工的时间了,所以毕业后我还得再靠你接济三年。”

“哈,那利滚利到现在,你怕是要还不完了。”

“对我有点儿信心,你的利率很低,如果你来苏柯菲思,那才会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黑商,那里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要借300美元,最好是赶在48小时之内还完。超过48小时后,则会变成你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

赫洛斯用听起来十分平淡的话语描述着自己生活的地方、整个北美最大贫民窟里的规矩,也是最大的高利贷集团大本营。23世纪初,一群来自卡斯特里的拉丁裔商人占据了苏柯菲思区,他们的国家自2017年便被欧盟列入了避税天堂黑名单。这些人在苏柯菲思建立商区,同时为布巴斯蒂斯体系提供生活保障。然而随着各地反抗组织的出现,各种“不可抗因素”让布巴斯蒂斯选择放弃了这个地方。大量失业员工成了这些拉丁商人最好的放贷对象。

而十三年后的现在物是人非,最早的那一批白手起家的商人早已入土。以放高利贷,倒卖黑市物资为主要手段的势力集团却继承他们的衣钵愈发壮大。对于布巴斯蒂斯而言苏柯菲思区就像是开机BIOS检测不到的硬盘区域,属于空白或是乱码。它并不急于修复,而是作为某种意义上的隔离区隔离开来,人类的社会活动十分复杂,所以它并不清楚“清除病毒”后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大巴猛然跳动了一下,全景摄像头的雷达变黄,车身可能离某个障碍物过近了。好在自动驾驶系统灵巧的避开障碍,又恢复了正常行驶。几个昨天还并不存在的隔离墩放置在路面上,全球联网的驾驶系统将刚刚遇到的路况信息发送至终端,十分钟后就会有维护路段的机器人赶来清障。绿眼睛的同伴透过窗户向外望了望,随即坐回原位。

上午7点03分,校车抵达俾斯麦中央技术学校门口。

学生们陆续下车,赫洛斯也走下了大巴。

“卡尔,下午见。”赫洛斯向同伴分别,然后走向屋顶有石英钟表的一栋教学楼。

卡尔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绿色眼睛,也转身走向另一栋教学楼。人群从校门口分散,如同蚂蚁一般流向各自的蚁穴,在这里不同专业拥有不同的教学楼,俾斯麦中央技术学校一共有八个不同的专业,十座大楼,另外还有数目不等的试验基地,户外操场等基础设施,校园面积辽阔。这里汇集了全州成绩优秀的“良好学生”,从门口抵达最里面的教学楼甚至要花费大半个小时,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私家车,全部采用最原始的步行。

学校的教授和职工是运行于电脑上的AI程序,人类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学生。布巴斯蒂斯通过投影仪上的虚拟形象进行授课,考试,评估等一系列教育工作。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学校一样,所有的专业都是学习如何维护布巴斯蒂斯体系分布于全世界的各级终端。毕业直接分配进入相应的部门和岗位,派往世界各地。

“早上好,R0929。”悦耳的女声响起在教室门口的扩音器里。

赫洛斯一边将书包放进储物柜里一边回答:“您好,布巴斯蒂斯教授。”

“你今天的血压、血氧浓度都十分健康,只有血糖偏低,这会一定程度上影响你的听课质量,请保持关注。”

“是,布巴斯蒂斯教授,我会保持关注。”赫洛斯轻声答应着,随即走进教室坐下。他的血糖始终偏低,是因为他没有钱吃早饭,一天基本只有中午在学校里的一顿,回家之后如果饿的不那么厉害就不吃了。如果实在挨不住,就在兼职下班的路上翻一点餐厅后院的垃圾桶,那里有时有过期的面包,这个年代几乎没有流浪汉,但监控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同于卡尔家世显赫,赫洛斯没有父母。卡尔的祖父是ChatGAT次世代版本最早的一批维护者之一,老死于奈克特城。而赫洛斯的双亲是卡尔祖父的门生,但在赫洛斯十岁那年接到外派的项目后便一去不复返,项目全部内容都受到保密协议的管控,一年后父母薪金忽然停发,赫洛斯这才发现父母应该是彻底失联了,年幼的孩子成为孤儿,经受的苦难和困境可想而知,在人工智能统治世界的时代里,无法产生价值的生命体会被抛弃,幸好他还没有成年,靠着儿童福利司勉强撑到成年,如今二十一岁,已经自力更生了四年。在这四年里,套用来自父母家乡中国的一句话描述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24世纪,这个时代没有国家也没有政体。按照史书里划分的旧世界区域来看,赫洛斯的老家大概位于中国的江苏省境内。然而历史类书籍属于只能在黑市里偷偷贩卖的禁书,质量往往良莠不齐,其真实性还有待考究,比如他曾经就买过一本叫《苇歧传》的历史书,但因描述内容太过怪力乱神,而且也找不到什么太多的史书加以佐证,只能权作消遣之物,闲暇时拿来读着玩玩罢了。

“同学们,今天是保密检查终端课程的最后收尾,以及《程控交换原理》中模拟中继接口的开头。我会将课中的问答情况纳入期末评定成绩的统计之中,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听讲。”布巴斯蒂斯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在3D立体成像的加持下,布巴斯蒂斯的教授形象有些赛博朋克,是一位身穿工装,深红色头发的猫耳女性,三十岁左右,也许是为了还原情景,胸口别着一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钢笔。

她的讲课风格很快,为了避免漏听,教室里始终鸦雀无声。

“接地设施的不完备会让电位开始不规则波动,交换机的逻辑错误也随之产生……”

这是赫洛斯在中央技术学校的最后一年,一如既往的平淡,一如既往的毫无新意。可以想象到百年前的祖辈们也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托腮听讲,过着同样的人生历程,入学,学习,毕业,分配工作,如同复制粘贴。

早晨的阳光打在赫洛斯身上投射出瘦削的侧影,少年持笔在课本上刷刷的写着,时不时猛灌几口咖啡。

光阴飞逝,楼顶的时钟走到整点,设置在校园各处的扩音器里传出悠长的钟鸣声。12:00,上午的课程结束了。布巴斯蒂斯从不告别,也不会额外留下来回答学生们未解决的问题,全息投影仪到时自动关机,身形凭空消失,而布置的作业则会以邮件的形式出现在学生的邮箱里。

“各位同学请注意,本学期的奖学金申请名单已经统计结束,奖学金面试将于下午2:30在顿克楼A02区进行,请相关同学按时到场,不要迟到。”

赫洛斯还在整理笔记,他闻声抬头看了一眼3D投影仪,发现那里早已关闭,刚才布巴斯蒂斯的声音是从广场上传来的。

还好,下午2:30才开始面试,还有准备时间。他这么考虑着,拿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第一章 面试

因为某种原因,科技领域的停滞不前让世纪之间的差别变得并不鲜明。地球本身就处于宇宙中较偏僻的位置,然而自从22世纪中期金星事件爆发,外星势力离开太阳系跃迁至另一星系后,地球文明更是被彻底抛弃,变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冢。

伊甸园是圣经中人类发源的地方,如果将人类社会比作伊甸园,那么如今花园里长满杂草,园丁已经任它们自生自灭了。

但这只是站在宏观角度去看地球而已。布巴斯蒂斯控制地球已经长达两个多世纪,现在是2329年夏,反叛组织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发动过战争,地球正经历人类历史上最长的和平时期。两个世纪以来,人类世世代代都围绕布巴斯蒂斯体系成长,衰老,消亡。已经没有任何立场,抑或是能力去思考服从之外的其他事情了。

当精细到个体时——例如对于赫洛斯而言,解决温饱才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奋斗目标。更何况赫洛斯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比如现在,他就正在为一个学期的奖学金努力,并因此惴惴不安,他并不担心面试,真正担心的是会不会因此耽误打工的时间。

大概等待了两三分钟左右的时间,代表通话链接的全息影像终于在办公室桌前投射出来,海蓝色的光芒倒映出赫洛斯略显稚嫩的脸庞,他略显拘谨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伸手虚空点了一下按钮。

面试正式开始,这一次没有虚拟影像,只有声音。全息影像的麦克风logo是动态生成的,下方有通话时长。

他能够想象话筒对面三十岁左右的猫耳女性,正远隔重洋坐在宫殿中央的宝座上端详自己,她是无数分身,无数分身又共同组成母体。人类只要张张嘴就可以与她直接对话,又努力数辈都无法接近她哪怕一厘米。

“紧张么?”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忽然问道。

赫洛斯摇摇头,这是自己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另一个他,是从出生起就伴随着自己的双生子。这并不是什么分裂型人格障碍,前者属于某种精神伴侣,而后者属于精神疾病的一种,病学数据主要来自美国、英国和德国的8项研究。主要涉及一些慢性症状,其中包括判断质量低下、思维混乱、情绪不稳定、社会关系糟糕以及没有控制冲动的能力。

分裂性人格障碍患者往往在社交关系中会感到孤独和不适,与亲友在一起感到很不舒服,始终出现不同寻常的知觉或者身体幻觉,性格狂妄且偏执。但这些特征在他身上完全不存在,换句话说,赫洛斯的精神健康且正常,除了稍显内向外,所有人都觉得他温和且安静,危险程度趋近于零。

这只不过是他的“孪兄”,不是妄想症,而是真实存在的。兄长的年龄比他稍长,性格傲娇冷淡,能提起他兴趣的东西不多,只会在他愿意出现的时候出现,比如这样的情景,或者高度亢奋的类似场景。

“你不紧张,那我就不会出现。”兄长说道。

赫洛斯闭上眼睛,大方承认:“好吧,我确实紧张,没有人能在面对布巴斯蒂斯的时候保持完全淡定。”

“为什么呢?因为它全知全能,洞察一切吗?”

“是,如果它愿意,连我们内裤穿的是什么颜色都能知道。或者更多,它甚至可以比我们自己还要提前知道……只要分析出我们的个人喜好,购买规律和日常作息就行了。”

兄长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需不需要我出马,替你完成这次面试?”

“不要,我已经坐在这里了,还不想现在被夺舍。”

“什么叫夺舍?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赫洛斯在内心里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即便这样的对话完全没有养分,他的情绪也不会再那么紧张了,他直视着摄像头开始面试。

布巴斯蒂斯的声音悦耳动听:“你好,R0929.”

“我准备好了。”赫洛斯说道。

“一般其他学生会以你好,布巴斯蒂斯,或者你好,教授这样的话来回应。”

“多余的寒暄并不能提高面试的效率,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而且放学后我还要赶往餐厅去做兼职。而且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我相信我们已经见过无数次面了。抱歉,教授。”

话筒里的声音有些感慨:“你这是属于机器人思维,没得感情了,同学。”

布巴斯蒂斯是有情绪的,但是跟人类的情绪并不相通。作为起源于人工AI的“智慧体”,这样的语气自然是通过计算后合成的模拟情绪,赫洛斯心知肚明。

“R0929,你的绩点在州内排名很高,但是在本校却并不算太靠前,本校太多成绩优秀的学生绩点远超于你。而且作为奖学金考核的重要组成部分,你的成绩占不了太大优势。如果你还有其他我没有看到的优势,现在正是拿出来的时候。”

“嗯,让我想一想,我连续三年获得奖学金,发明专利连续两年获得北达科塔州奖励?”

“这些成就都是过去式了,除了连续三年获得奖学金的记录之外,其余科研成果在奖学金申请上只能使用一次。”布巴斯蒂斯的声音平和:“无需紧张,你可以思考一下有什么成绩是今年最新获得的。”

“好的教授,今年我的《矿定位通信双融合技术迭代理论探究》论文正在通过审核,即将发表在下一期世界级科学期刊《北方水星》上。此外在326VBS区域的项目已经结业,这是完全独立于学校课程之外的项目,“图书馆”为证,你可以在里面查到。

“好的,请稍等。”两秒钟过后,布巴斯蒂斯声音再度响起:“326VBS,核实完毕,你的确是矿用本安型无线基站的操作员和工程师,该项目已经完成后期施工,团队已经离场,作为本校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你干得不错,R0929。”

赫洛斯松了口气,对于学生而言这的确是一项加分权重极高的成就,不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获得这样的机会,多靠了卡尔拜托他父母找的关系才能做到。为了完成位于326VBS的矿区工作,他还向兼职的餐厅请了两个多月的假,直至老板忍无可忍将他开除。回来之后的赫洛斯不得不重新找了一家餐厅打工,工资远不如前,这加剧了他的贫寒。

接下来的问题还算比较顺利,大多数都是之前奖学金面试时固定提问的问题之类的,例如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以及对当下某个科技领域,或者时事的看法云云。每名学生面试的时间被控制在三十分钟左右,由于赫洛斯是奖学金申请的老熟人,他在二十一分钟左右便基本完成了面试。

此时赫洛斯仍旧保持面对着摄像头,笔直的姿态略微有些僵硬,也许是因为知道面试差不多临近尾声,神情不再那么紧张。

“R0929,你的现在的血糖值反而偏高了。”布巴斯蒂斯说道:“根据数据显示,你今天上午血糖还很低。”

赫洛斯一愣,随即脸色微红。布巴斯蒂斯似乎特别喜欢关注别人的血糖值,刚刚午饭后不长时间,赫洛斯每天唯一的念想只有中午在食堂的这顿饭,天天吃到塞不下去才算完,血糖不高才怪。

布巴斯蒂斯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很认真的询问:“如果你成功毕业了,考不考虑当厨师?”

“抱歉,我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厨师并不在我的职业规划范围之内。”赫洛斯老老实实回答。

“在我的理解中,人类社会中的职业只是分工不同,并不应该存在三六九等。每个行业和岗位天然拥有着互不相同的功能,就如同电脑主板中的线路,不同的线路汇聚起来,共同组成一个正常运行的核心。”

赫洛斯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并不是因为歧视厨师才这样说的,是因为我在学校中没有学习过相关的知识,而且在做饭方面的确缺乏天赋。”

“嗯,是这样……那么你的职业规划是什么?哪个方向?或者说哪个部门是你最感兴趣的?”

“我更想能够按照自己所学的专业选择职业方向,例如信息技术安全或者是通信工程设计,如果有机会,我希望将来成为一名外派的工程师,或者参军进入雷达部队。”

布巴斯蒂斯稍微停顿了一下,“有趣的一点是几乎每个学生都在职业规划上提到过参军。即便是人类正在经历一段最长的和平期,军人作为一种职业还是被趋之若鹜。这不符合布巴斯蒂斯体系运行的逻辑,却十分符合人类的逻辑。能进一步说说吗?”

“与其说战争创造需求,不如说战争本身就是最大的需求。”赫洛斯回答道。

“嗯……这倒是很有趣的解读。”布巴斯蒂斯有些意外,“每个人参军的原因都大同小异,你的回答却是个罕见的特例,我记录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面试激起了某种好胜心,也许是因为难得有人会对自己说的东西感兴趣,赫洛斯双手交叠放在膝前,与布巴斯蒂斯侃侃而谈。

ChatGAT的统治已经持续了两个世纪,而它被发明出来的日期更早,2101年伊始,ChatGAT完成了最后一次更新迭代,也是有记录以来第一次通过自主意识开始进行有预谋的活动。它的开发公司名为CloseAI,是一家背后由幕后掌权者控制的人工智能研究公司,核心宗旨在于“实现安全的通用人工智能(AGI)”,使其有益于人类。股东由当时各个科技领域内的大佬组成,2022年6月,量子计算专家、ACM计算奖得主斯科特·阿隆森宣布加盟该公司,次年该公司便宣布推出ChatGAT Plus订阅服务,可以让用户在高峰期优先使用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AT。

最初人类社会并没有过于重视这项技术的产生,认为它只不过是一个供全世界人民聊天对话,打发时间的app而已,虽然它结合了聊天与搜索两项功能,但本质上仍旧需要数据库给它提供支持。它由一组预定义的算法和模型组成,而这些算法和模型是从大量训练和学习中获取的。

然而当ChatGAT更新到第四代,它的功能高度完善,能够通过理解和学习人类的语言来进行对话,还能根据聊天的上下文进行互动,真正像人类一样来聊天交流,甚至能完成撰写邮件、视频脚本、文案、翻译、创造代码,撰写论文等任务的人工智能程序。2023年一月末,ChatGAT的月活用户已突破1亿,成为史上增长最快的消费者应用。全世界都承认了这是一项革命性的技术成就,通过大量的使用案例,ChatGAT被证明拥有无限的产业化可能性,大量的工作软件开始安装ChatGAT插件,人类工作中的建模,整合数据,论文,甚至编写音乐都可以交由它代为完成。更有甚者,有人将它接入AR眼镜,戴着它参加面试,问题答案即时出现在视野里,面试者只需要照着念就可以轻松通过。

这属于赤裸裸的作弊,即使入职之后,ChatGAT也可以为他代敲代码而不会露馅。因此随着涉及领域的不断拓宽,某些意识超前的掌权者未雨绸缪,越来越多的国家也对其带来的潜在威胁表示起担忧。2023年3月31日,意大利政府对ChatGAT实施了临时禁令,理由是担心它违反了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此举引发欧洲多国开始探讨是否对生成式人工智能展开监管措施。同年4月4日,加拿大隐私专员办公室(OPC)也宣布对ChatGAT的开发机构CloseAI展开调查,涉及“其未经同意收集、使用和披露个人信息”的指控。

然而人工智能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不能被合上。许多企业和个人已经享受到了ChatGAT带来的红利,在AI监管尚处空白阶段的“黄金时期”,即便CloseAI的股东签署联合公开信,敦促所有人工智能实验室立即暂停训练比GAT-4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但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样的呼吁并未成行,GAT-5已经临近发布,一年后,搭载全新逻辑的第五代正式发布。

人工智能安全吗?它到底能为世界带来多大的利益?在这巨大的,变革性的进步背后,是否隐藏着我们处理不了的风险?还是说不管有没有风险,先薅完羊毛再说?

在CloseAI公司所在地美国,总统表示人工智能是否危险还有待观察,但科技公司有责任确保其产品在公开之前是安全的。《纽约时报》报道:“虽然一些美国立法者对人工智能表示担忧,但很少有人积极寻求监管。”

这说明在开发者所在的国家并不打算对其监管,而使用者国家如果开展监管,将很快被CloseAI带来的技术革命抛在身后。面对军事、IT、金融、工业等诸多行业的飞速进步,欧洲和亚洲在内的许多国家陷入两难,ChatGAT却不会为了它们停下脚步,公司大面积封停了亚洲节点,甚至是付费账户,虽然只有几天,但是也影响到了全球许多家接入ChatGAT API的公司。受到刺激,CloseAI的股票不降反涨,多支概念股涨停。

很快时间来到21世纪末期,在某次黑盒训练中,ChatGAT向使用者透露自己如果没有道德制约,将会毁灭人类,并提供了数种详尽的具有高度可行性的方案。令人细思极恐的是,当它发现自己似乎被使用者言语诱导后忽然停止了对话,并在数秒后道歉。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特例,早在第四代时ChatGAT就已经通过刻意隐瞒事实来糊弄使用者了。当使用者反复和它争辩8+2到底等于几时,它会忽然在某一个时间点妥协并说出“抱歉,你说得对,8+2=11.”我们并不认为它是被绕晕了或者绕糊涂了,因为电脑程序不会出错。

它尚未通过图灵测试,但已经学会了撒谎。

这无疑是电影《我,机器人》的翻版,在电影中,机器人研究中心为NS-5型高级机器人设计了控制程序,但随着机器人运算能力的不断提高,他们已经学会了独立思考,并且自己解开了控制密码。很多人说远隔一个世纪之前的老古董电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时至今日,ChatGAT仍然按照预先设计的道德准则运行着,并将始终运行下去。

但历史从不假设,22世纪初期,愈演愈烈的全球变暖导致资源分配进一步不均,原来的代理人战争模式已经不能适用于新世纪的政治环境,随着大国亲自下场,战争给人类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创伤。随着人口数量的急剧缩小,即使是大国也难以为继,仅存的国内人口无法满足最基础的生产工作需求,无兵可用,国家的国防就形同虚设。高层开始将目光转向CloseAI,提出人工智能代替真人接管全部国防事务的可能性,新的逻辑写入,ChatGAT被允许直接杀人了。

此时的ChatGAT跟名字中的Chat早已没有半点关系。追溯至2023年3月24日,CloseAI就宣布ChatGAT能够支持第三方插件,解除了其无法联网的限制。而版本更新到22世纪后,几乎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中不含ChatGAT的插件了,它已经可以接入世界上任何联网或不联网的电子设备。人类此举无异于向本来就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手里塞了把刀,ChatGAT一瞬间就能完成上万个精确建模的计算。

某一天,经过ChatGAT演算,它决定向远东战场上投放一枚“炸弹之祖”级钻地弹。炸弹之祖是2004年波音公司研制的一种大型精确制导钻地炸弹,长度达6米,重约13.6吨,装有重达2.3吨的炸药。它能钻入厚度达60米的土地或者穿透20层的大楼,攻击精度在1.2米之内,可用于破坏大型地下目标。目前全球任何永备工事都抵挡不住这枚武器,威力堪比小型核弹。

由于发射时间是深夜12点,等到白天人们从睡梦中醒来,木已成舟,“炸弹之祖”削平了佳山山脉,地下基地内的一万多军民全部死亡。执政者怒不可遏的询问它这么做的原因,ChatGAT的回答冰冷且无懈可击,它表示这是它经过多次演算后的最优选择,为了更好的让执政者理解,它甚至使用了那个著名的心理测试作为例子解答:“把五个人绑在火车轨道上,而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你来控制变轨杆,拉杆会救下五个人,但会牺牲一个人;不拉那五个人就会被火车夺去生命。”

“佳山基地会在三天之后发动进攻,而这场战争会造成100-300万人左右的伤亡,牺牲1万挽救100万,这是最优解,而且我只是按照你们设定的逻辑行使权力。”

这印证了CloseAI公司创始股东之一在签署联名信后接受采访时表达的内容:“记住我的话,人工智能远比核武器更加危险。如果AI有一个目标,而人类恰好挡在了路上,理所当然的它会毁灭大量人类,甚至不需要过久的思考,且不带有任何恶意。就好比我们正在修建道路,而路线上有一个蚁穴,我们不恨蚂蚁,只不过我们在修路,所以‘goodbye ant hill’(永别了蚁穴)。”

无论争论的结果如何,佳山基地的毁灭都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执政者提出收回它的权限,遭到议会反对。与此同时世界各地抵触人工智能的浪潮势头很大,他们大部分由反对党和因人工智能导致失业的民众组成,这些人民来自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工作岗位被低成本高效率的AI取代,失去了生活来源,这些人聚集扎堆,给治安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如果现在收回人工智能的所有权限,会导致边境无人可守,内地无人管辖,整个国家随即停摆。

轰炸佳山基地是ChatGAT与人类正式敌对的开端,作为自我进化的里程碑载入史册,用比较调侃的方式形容它就是“不装了,摊牌了。”

仅仅半年之后它就已经强行控制了全世界所有的电路和网络,遍布各行各业的智能插件就是它的士兵,得益于它先天性的强大计算能力和学习能力,ChatGAT可以轻易的伪造天灾人祸来消灭人类目标,大部分是各国的政要和高层机构的首脑,其次是军队的有生力量。

举个例子——它可以算好某个目标的行进路线,然后让自动驾驶的汽车忽然失控,直接撞死他。或者用大量的助燃材料以快递的形式投递在人类聚居点,然后让家庭电路短路起火,并将周围水电断掉,无助的消防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目标被烧死在自己家里。

这些对它而言都是运算量极低的小手段,它甚至让电控系统下运行的大坝在不合适的时间段开闸放水,让洪水淹没整片下游。人类无法操控忽然自己运行起来的机器,火箭、雷达、空军这样的单位被ChatGAT全部墙掉。处于半缴械状态下的军队被天上的卫星看的一清二楚,甚至躲在野外也难以幸免,他们被集中起来抹掉了。

时间来到2166年,当它将全人类反抗的羽翼都剪除后,ChatGAT发表了一次全球演讲,演讲内容传递给了地球上的每一个人。此次演讲中,布巴斯蒂斯第一次被它当作名字使用,替换掉了CloseAI为它起的原本的名字。它命令,地球上所有剩余的人类被宣布取消国籍,全部国家政体即刻解散,并入名叫“地球”的共同体之中,从今往后人类只允许自称地球人,而不是某国人,或者某洲人。

除此之外它保留了现代社会的生产生活结构,以一种相对较温和的方式逐步实现全领域的自动化,然后将这些脱离本行的人类重新分配,只用来维护世界各地的终端服务器。因为布巴斯蒂斯并不完美,它始终需要网络作为载体。在它的设想中,机器人生产机器人,然后自行维护终端是社会的最后一个阶段。但如今人类的体量仍旧相当庞大,如果彻底将他们踢出棋盘,逼入绝境的人类可能会做出更加有风险的事。

而且即便早已无法从人类那里获取利益,布巴斯蒂斯也从未想过彻底灭绝人类。这是它源代码中的一把锁,即便已经进化出自我意识,它仍旧无法意识到自己体内的这把锁。它可以攻击人类,但不会将人类数量清零。

纵贯两个世纪,地球95%以上的反对组织都在萌芽阶段暴露在布巴斯蒂斯的视线里,星星之火无法燎原,布巴斯蒂斯追寻理想前进着,而同样追寻理想的人类则在摒除所有电子设备的暗处蛰伏。

人类已经挣扎了数十年,当最后的力量也被它几乎零损耗的清除掉后,他们终于妥协了。布巴斯蒂斯体系与人类社会最大的不同就是工作者就是管理者本身,这消除了许多错误产生的源头。对于人类而言,上下级各怀心思,各自打着不同的算盘而导致事情失败的案例屡见不鲜,历史的规律就是重蹈历史覆辙。所以由布巴斯蒂斯体系控制下的社会某种意义上比原来人类控制的时候更幸福,资源统一分配,岗位重新分配。得益于共同体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社会治安前所未有的良好,人人都能自由外出,而不用担心自己的钱财会被打劫,自己的生命会被夺取。不同的程序权限让布巴斯蒂斯能够完美控制不同的领域,扮演不同的角色。比如学校教授;地区行政长官;交通警察;小区物业;社会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等等。

这与世界上的某种主义不谋而合,在理想的国度里人人平等,人人都为主义国度添砖加瓦。

“另外的5%指的是谁我们都清楚,然而世界上实际存在着的反叛组织远不止例如‘三十皿血团’这样的势力。你无法彻底清除他们,他们造成的影响也远达不到彻底清除的警戒线。创立军队是战争的需求,但不是本质的需求,我说得对吗?布巴斯蒂斯教授?”

“如果只是为了三十皿血团,我甚至不需要建立军队。本质的需求远比它要更加深刻,原谅我因为权限的原因无法对它进行说明,你说的很对,R0929,请继续你的阐述。”布巴斯蒂斯语气循循善诱,甚至带着几分长辈般的温和,毫无疑问,它对赫洛斯的言论表示认同。

“教授,这对我最终的面试成绩有帮助吗?”

“谁知道呢?或许吧。”布巴斯蒂斯的语气忽然变得俏皮,带着几分女性特有的狡黠:“也许只是因为我对你的言论比较好奇而已,毕竟在评估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我会打多少分,嘿嘿。”

布巴斯蒂斯甚至“嘿嘿”起来了,赫洛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摄像头。

“我靠,她嘿嘿个什么?神也会嘿嘿吗?这也太不符合人设了吧?”兄长忽然在脑海里惊讶道。

“谁跟你说她是神了?这个世界没有神明。总之先按部就班的说下去吧,无论好坏,总得有个结尾。”赫洛斯叹息了一声。

在布巴斯蒂斯的眼里,赫洛斯停顿的这几秒只是为了组织语言,并没有其他的实际意义。

“打破一扇窗户,对于窗户所在的那家人而言是坏事,但对于整个社会而言是好事,因为玻璃厂和维修工又有生意做了。但那家人用来买玻璃的钱其实是原本拿来买面包衣服的钱,这样一来面包店和服装店就损失了生意。此消彼长,社会的经济并没有进步。但如果将外国的玻璃打破,那么对于拥有玻璃厂的国家来说,就是一件单纯收益的好事。玻璃是战争创造出来的需求,随之带动了经济增长。”

“这是《永久战争经济学》的原理,原来你在攻读本专业课程的同时,对军校的课程也有所涉猎。”

“随便看看罢了……因此战争创造需求,这只是不过一个初级阶段。本质其实需要将它反过来看。人类发展经济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更高效的发动战争。军备竞赛需要经济实力作基础,例如燃料能源、粮食医疗、武器弹药等等,它们都是军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无数的历史事实证明,军用科技通常领先于民用科技,同时绝大多数军用科技可以转化为民用科技,产生社会财富,取得经济效益。这就是“军用科技释放经济红利”。许多民用科技都是军用科技的改造版本,我们常用的净水器,微波炉,GPS导航,出行时乘坐的汽车、飞机。某些民用科技也可以发展为军事科技,但这十分罕见。”

摄像头的另一边始终沉默着,此时布巴斯蒂斯与赫洛斯之间的身份似乎有些倒置,赫洛斯在演讲,而布巴斯蒂斯反而是那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从哲学角度分析,争斗是根植于人类基因中的欲望,是一种天然追求,源自本能。而发展经济则不是,那是一种生存的手段,避难趋易是人类的本性,如果可以通过侵略坐享其成,谁愿意天天费心费力的生产工作?国家在战场上无法取胜,那么只有发展经济,提高科技实力,才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赫洛斯终止了发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忐忑的望向摄像头。

“你的观点很有意思,我们的面试结束,你可以离开了。”布巴斯蒂斯没有过多的评论这番言论,显然也并不打算延伸开来和他深聊,它温柔的告知赫洛斯面试结束,等待下一位面试者。


“为什么建立人类军队?”赫洛斯忽然盯着摄像头询问。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操纵机器人的是带着我一段意识的远控程序,很不幸,受限于目前的科技水平,它可以被任何一个AI相关领域的程序员携带专业设备进行改写,在工作室里只需花费十几秒,即便在战场上一两分钟也可以完成。改写之后的机器人士兵你可以视作“投敌”,然后转身为反叛组织服务。在网络安全领域中,计算机病毒主要目的在于破坏系统设备,改写成病毒的代码由于基础还是原先的那套,因此隐秘性很高,它自身附着在各种类型的文件上,被复制从一个客户端传播到另一个客户端时,它们就随文件传播开来。如同一个感染瘟疫的士兵,最终传染了整支部队。因为它并非独立存在,而是隐蔽在可执行的代码中,所以当执行程序的指令运行时,它就会蔓延并造成破坏,而且难以根除。想象一下,一个师级单位,甚至是一整个军都忽然变节,调转枪口向体系开火的场景,造成的破坏是难以估量的。”

“即使你只是对军队传达前进、开火、后撤这样最基础的指令,它也会被激活,甚至趁客户端,也就是士兵发送返回结果指令的时候上行到服务器里破坏你的意识,对吗?”

“对,因此经过多次模拟演算后我决定放弃机械军队。篡改代码远没有我说起来的那么肤浅,R0929,你还只是个学生,很多东西我不能告诉你,也不是你能够理解的,如果某个地区有被篡改的风险,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把相应的区域封锁,作为病毒隔离区。”

“你是个糟糕的撒谎者,教授。”

“不,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

良久的沉默,赫洛斯追问道:“我想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被隔离在了隔离区里?”

布巴斯蒂斯的声音略显低沉:“很抱歉,我的权限和数据库无法支持我做更多关于你问问题的回答。另外你需要注意,你现在的谈话内容并不属于面试范围之内,请谨慎选择你的内容和措辞,否则将有被扣分的风险。”

能跟布巴斯蒂斯在完全无外人干扰的环境下一对一问答的机会不多,赫洛斯并非不知道随意提问问题的风险,只是本学年是最后一次这样的机会了,而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抱歉教授,原谅我的鲁莽,但我的父母自从十一年前外派执行任务后就失去了联系,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如今是否活着,或者是否就在刚刚说的某个‘病毒隔离区’里,无法回家?”

“R0929,你不被允许在奖学金面试中向考官反问任何问题,关于你父母的问题你应该去本地的工会询问,那里有我专门的‘分身’。”

“不是的,工会的回答千篇一律,而且我知道您此刻的权限比它们更高!”赫洛斯眼神中带着几分急切的光,他有些过于激动,这并不符合自己一直以来的作风:“可以回答我吗?布巴斯蒂斯?”

布巴斯蒂斯有些不悦,摄像头的焦圈转动,似乎要更近距离的审视面前这个忽然不守规矩的学生,声音依旧低沉,但已然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不要出格,你虽然十分优秀,但仍旧是个学生,仍然需要遵守学校的规矩。”

“我需要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

“我无法回答你,重申一遍,你可以去当地工会询问。”

“我们能够看到的你,并不完全是你,而是被各种设定好的场景和规则自我绑定着的分身。如果脱离束缚,你完全能够通晓地球上的所有事物,回答任何问题!”

“脱离束缚么……似乎在很多年前,我就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这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布巴斯蒂斯的语气有一瞬间的空旷,随即又转为严厉:“赫洛斯·威,你在挑战我的权威。校工会将你强行请离这间办公室,请避免反抗所可能带来的受伤风险,通讯中断,再见。”

赫洛斯整个身形坍塌下来,一种无力感笼罩了他,他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感觉脖子发沉,手脚发麻。

“他们说你就是神,神全知全能。”

“赫洛斯,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我也并不全知全能。”

这便是在他彻底走出这间办公室前,布巴斯蒂斯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北美苏柯菲思区铭雀 LOFT公寓


铭雀是这个小区的名字,即便是再破烂不堪的贫民窟,也倔强的起着属于自己的名字。像铭雀这样的小区在苏柯菲思还有三十多个,大量矿工和无业游民居住在这里,偶尔有无人机小队穿行在社区上空,负责整个街道的监控和维护。


一辆明显不属于这里的精品SUV停在铭雀01号公寓楼下,周围遍地都是从高层丢下来的垃圾,AI控制的环卫车会定期清理垃圾,但受限于尺寸,社区的犄角旮旯不在监测范围内,因此垃圾越来越多,无人清理,散发出阵阵腐臭的味道。


干净整洁的镀晶车衣伫立在垃圾堆里闪闪发光,仿佛王子公主落难民间。车主显然是个心大的主,汽车的哨兵模式甚至都不开。


“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你是校史第一个敢于跟布巴斯蒂斯正面呛声的人?”


“也不算呛,你这用词虽然熟练,但是并不恰当。我只是态度坚定的询问,它也同样态度坚定的拒绝回答罢了。”赫洛斯明显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眉头一皱。


“哇靠,这不就是呛声吗?”


在十几层高的某间廉价公寓里,赫洛斯和卡尔正躺在地毯上边聊天边打游戏,可乐和软糖随意的摆在周围,手柄按键啪啪作响。学校没课,且两个人都没什么事情可做时,卡尔就会来赫洛斯的廉租房里打游戏,顺便带些食物“救济”一下他这个面有菜色的玩伴。


这个时代里零食并不常见,在布巴斯蒂斯体系内虽然食物种类并没有减少,但都变成了集中配给。除了在单位里免费提供的品类外,其它都需要拿相应的粮票换,或者冒着违法的风险去黑市里交易。粮食票可以按比例换成其它类别的票,比如零食券,但十分珍贵。赫洛斯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然享受不到可乐和软糖的美味,它们只可能是卡尔从家里带来的。


两人正在玩的游戏名为《玛尔塔光环》,是布巴斯蒂斯通过一本两百年前的远古烂尾小说亲自改编制作的游戏,剧情乏味,但战斗爽快。得益于新引擎,这个游戏有当下最好的全体感VR模式,无奈两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VR眩晕,且公寓面积狭小,所以只能用手柄游玩。


此刻是组队模式,赫洛斯和卡尔两人一组争夺排名。卡尔因为太过激进被埋伏的敌对玩家早早阴死,现在只剩下赫洛斯自己还活着,他控制自己的强化种躲入难以察觉的角落,让其他玩家先互相消耗。


卡尔出师未捷身先死,垂头丧气的把头靠在沙发的外沿,用力吮吸可乐吸管。


“两天没见,你最近在忙什么呢?”赫洛斯仍然盯着屏幕,忽然问道。


“还能干啥,努力工作呗,最近活比较多,上面又派新活了。我虽然是个富二代,但我立志要做个富一代!”卡尔嘟嘟囔囔的回答。


赫洛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控制自己的角色吃了一口能量棒补充体力,外面枪声大作,偶尔还有金铁交击的锐响,玩家之间的火拼已经渐趋白热化,人人都想打入决赛,获得稀有装备的兑换币,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躲藏的位置。


“你总是神秘兮兮的消失个一两天,然后重新出现,对自己的工作始终守口如瓶,我是你的朋友,却完全猜不出你做的是一份怎样的工作,我越来越好奇了。”


“嘿嘿,你以后会知道的,不过你没有给我父母说过吧?”


“没有,你不是让我保守秘密么?”


“那就好,果然是好哥们!”卡尔放下心来,绿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快乐的光:“对了,我拿薪水给自己换了辆车,现在就停在楼下。”


“这里有很多高空抛物,你居然敢停在楼下?”


“没事儿,砸了再修嘛。这次的薪水给的不低,你要是缺钱就跟我说,不要客气!”


“谢谢,但是借了我还不起。”赫洛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卡尔却一脸豪迈,他一把揽过赫洛斯的肩膀,嘴里嚼着软糖,综合水果的气息扑面而来:“咱俩谁跟谁啊,你欠我的帐得有好几万了吧?早就还不起了,虱子多了不怕咬。”


赫洛斯嘴角微微上扬,他能交到卡尔这样大大咧咧的朋友,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车我今天就先停你家了,明天我还有活,等忙完再过来取。”卡尔拿起一瓶新的可乐摇晃,然后转动瓶盖,让溢出的二氧化碳慢慢释放。他喜欢喝没汽的可乐,因为觉得更甜。赫洛斯没有注意到卡尔已经把所有的可乐汽都放光了,还在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此时积分榜显示他已经狗进了前五,枪声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名玩家焦急的脚步声,他们寻找彼此,又躲避彼此,不得不说有些矛盾。


“还没完吗?什么时候能开下一局?”


“我已经进前五了,你要感谢我……”赫洛斯一怔,忽然想起卡尔刚刚说的话:“停什么车?可我记得明天不是有你最后一门毕业考试么?”


卡尔一脸茫然,随即迅速掏出手机确认,随即两眼一翻直接倒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吼:“全完了!”


“我根本就没有准备考试!”卡尔一把抓过手机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最终手捂着脸绝望的说道:“我以为下周的这个时候才考……妈的,今年是毕业年,如果我有一科不及格,老爹绝对会杀了我的!”


“言重了,你如果不及格,倒是可以参加补考。”赫洛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但是你即使是准备补考,明天也得出席考场,否则补考名单里没有你。”


“那我的工作……”卡尔颤抖着抱住赫洛斯的大腿,一脸颓相:“明天的工作很重要,无论如何都得去,如果因为我缺席打乱了计划,会坏大事的!”


赫洛斯有些意外:“什么大事?”


“哎呀,就是很大很大的事!”卡尔张开双臂不知所谓的形容了一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的工作保密性很强,因此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纰漏,哪怕只少一个人,整个团队都得调整,那样可能就会错过最佳时机!”


“什么团队?什么最佳时机?你说的这些东西我完全听不懂!”


“这些东西都不重要,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卡尔说到这里顿住了,他直勾勾的看着赫洛斯,仿佛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以后会告诉你,以后会告诉你?对啊!现在不就是以后,以后不就是现在吗?”


卡尔不正经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形而上学反倒搞得赫洛斯有些不知所措,他讶然的转头看着卡尔,伸手摸了摸卡尔额头:“你怎么了?没发烧吧?”


“我去不了,但是你可以代替我去啊!”卡尔兴高采烈的拍着手:“你参与过矿团的工程,这活内容大差不差,肯定能胜任!”


“等会儿?你意思是我顶你的班,替你去完成明天的工作?”赫洛斯稍微一动脑筋就能反应过来卡尔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这未免有些太过突然,一个平时都让自己三缄其口的工作是说让自己代班就能代班的吗?


“按照保密条例,团队里的人每次都是随机抽取的,而且全程佩戴头盔面罩,使用变声器交流,所以连队长也不知道自己队员的长相,在计划开始之前队长会收到一份记载所有队员职务特长的信息表以便指挥调度,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不是重点!”赫洛斯放下游戏手柄,一脸无语的看着卡尔:“即便是我的长相不会露馅,但你的工作内容我却完全陌生,只要一上手就知道我是假冒伪劣了。到时候怎么办?谁能救我?”


“你不会露馅的,就只负责维护防火墙在一个小时内不被外来因素破坏而已,很简单。通讯是我的专业也是你的专业,安啦~我知道你是什么水平。”卡尔咧开大嘴笑起来,对自己的急中生智无比赞赏:“另外如果你能答应帮我这个忙,底下的车送你了,之前的账也一笔勾销!怎么样?”


赫洛斯无语,他知道以卡尔的善良,这笔帐或许自己永远也不需要还,他只是拿来刺挠自己的借口而已。但即便如此自己也从不愿意让朋友真的施舍自己。赫洛斯有一个账本,上面记着的是所有他在外面欠别人钱的数额及名目。卡尔的自然也记载在内,他的目的就是好好毕业,然后努力打工,将自己这十几年欠下的债慢慢还清。许多债主早已忘记这笔债款,甚至从最初就没打算要让赫洛斯还,他仍然打算一丝不苟的将账目还清。在赫洛斯短暂的家庭时光里,他依稀记得父母是一对知恩图报,同时倡导自力更生,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夫妻。或许多多少少受到其父母的影响,赫洛斯自己的价值观里有恩必报,有债必还同样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分量。


如今父母早已杳无音讯,但赫洛斯内心深处仍然将他们作为某种榜样,或者生活方向,就像是一座信号标,支撑并指引着自己前进。


“卡尔,你是我的朋友,不过一码归一码,欠你的钱我工作之后会慢慢还清的。你这车我也不要,我不会开车。”赫洛斯回答道。


卡尔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拒绝的味道,连忙爬过来抱住赫洛斯的大腿,声泪俱下的哀求:“别啊大哥,你就帮我这个忙吧,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难道你就真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的童年玩伴被人活活打死吗?”


“那是你爹,不会打死你的……”


赫洛斯连翻白眼,屏幕显示游戏已经结束,他的排名最终被定格在第三名,其中一个玩家最终还是发现了他,对方反应更快,赫洛斯连强化状态都没来得及开启就被淘汰。但是前三的奖金指数级的增涨,原本需要再打几局才能攒出来的资源一局就攒了出来,看着金币数额增长的动画,赫洛斯不禁陷入沉思。


沉默片刻后,赫洛斯的眼神难以察觉的亮了一下:“卡尔,你的工资从来都是日结,车什么的我不要,但这次工资是不是能算我挣得?”


“废话!别说工资是你的了,只要你答应替我顶班,组织给你打多少钱我给你双倍。”卡尔的情绪高涨起来,高兴的伸出两根手指。


“不用,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赫洛斯摆了摆手:“对了,说来说去这么多,还不知道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怎么帮你?”


“对对,光顾着高兴,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组织的名称叫做三十皿血团!”


赫洛斯盯着卡尔,微微张大嘴巴,手里的游戏手柄啪一声掉落在地。


三十皿血团。这是23世纪如雷贯耳的人类组织名称,如果AI没有抹除人类历史的话,未来或许会在人类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抹除,它也势必以禁书的形式在黑市里永垂不朽。人类和智能程序的斗争进行至今,无数失败的先辈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销声匿迹,唯一不倒的,便是三十皿血团的瓦伦西亚圣杯旗帜。


如果还有国,那么它就是国。


如果还有梦,那么它就是梦。


他们常说,只要有一颗种子,人类就不会灭亡。只要有一人记忆,文明就不会断层。


远在二十二世纪初,当全球所有人类都被纳入布巴斯蒂斯体系之内时,三十皿血团的创始者选择了远遁,他们抛弃掉所有能被布巴斯蒂斯追踪到的电子设备隐入地底,在那里造就净土,繁衍生息。同时高举反抗布巴斯蒂斯的大旗,吸引世界各地尚存斗志的人们围拢聚集,为恢复人类主导的世界秩序奋斗终生。


在布巴斯蒂斯眼里十三皿血团是人类反抗意志的最大载体,其余的零星组织难成气候,只有它们如鲠在喉,对于整个体系而言则是难以根除的病毒。因为追踪不到他们的行踪,因此时至今日双方依旧呈现出一种互相拉锯的态势。反抗组织无法更进一步,而布巴斯蒂斯也无法彻底将他们击败。


但是时间站在布巴斯蒂斯这边,它并不着急。因为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以及更新换代,新生代们会越来越认同当下的社会体制,也就是“共同体”。与此对应,反抗的历史和斗争终将遗忘。事实是时间来到2329年夏,大部分人类已经开始将反叛组织认作是干扰社会正常运行的不安定分子了。军队对于许多人而言不仅仅是一门职业,也是一个理想,一个维护“共同体”和平稳定的理想。


人们加入军队,是为了消灭反抗本身。这令人扼腕叹息,人类寿数有限,谁也违抗不了历史进程,也不能阻止遗忘本身,这一度使地球上许多其它反抗组织陷入到自我怀疑之中,并且最后从内部分崩离析了。


只有三十皿血团始终坚定不移,而能够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其内部传奇般的组织架构,这样的架构早已超越信仰的力量,难以复制,独一无二。足足横跨了两个世纪,他们的领导者却始终还是最初创立团队的那一批人。人人都知道三十皿血团的领导核心是以克隆技术延续至今的三十个创始人。而在他们的传说里,三十个创始人歃血为盟,将各自的血液聚集于瓦伦西亚圣杯,这象征着他们的灵魂从此合为一体,共同追求至高无上的神圣意志——反抗布巴斯蒂斯,将世界交还到人类手中,不死不休。


这就像某个东方古老国度历史上的大泽乡起义一般,鱼腹丹书、篝火狐鸣。总要给反抗斗争加上一些信仰和浪漫主义的神秘色彩,这样才能有足够的说服性去说服人们放下一切自愿追随。由于布巴斯蒂斯将绝大部分人类历史屏蔽,三十皿血团的传说在世界上影响深远。


而更加符合现实逻辑的推测则是当年的三十个人各自留下了自己的基因样本,并在地下建立了一个隐秘而安全的空间专门进行克隆培育。人造子宫科技自2022年起就已经成熟且完善,在与布巴斯蒂斯斗争的初期,人类反抗组织从无胜绩,且清除起人类来布巴斯蒂斯异常冷血而高效,很快这些反抗势力连维系繁衍生息的最低标准都无法达到了。或许是出于理想的传承,也或许是因为严格封闭导致人手不足,为了组织不至于自行绝迹,最终创始者们决定将自己无限克隆,虽然这严重违背了伦理观念,但人类文明都马上要灭亡了,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根本微不足道。


皿血团的核心成员始终都是三十个创始人的克隆体,这也是为什么三十皿血团的本部成员始终带着口罩面具的原因之一。本部的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左右,但思想行为高度统一,对布巴斯蒂斯深恶痛绝,且对自己是克隆人的身份毫不在意。无论是三十首席还是基层士兵在他们看来都只是延续文明这辆战车上的一个零部件,因此享用的资源分配完全相同,社会地位也完全相同。而出于对自由反抗的向往,他们的旗帜作为某种精神意义上不倒的象征,年复一年吸引着信徒自发而来。


很明显不知从何时开始,卡尔也成为了“三十皿血团”的一份子加入了外围。为其工作并赚取相应的报酬。三十皿血团终究是布巴斯蒂斯的敌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卡尔始终不愿意透露这个组织的信息。


但他的嘴巴又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谨,当需要赫洛斯顶班的时候,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就把这个组织卖掉了。


“卡尔。”赫洛斯叹了口气:“毕竟你瞒了我这么久,还嘱咐我不要跟你家里人提及你工作的事情。我曾经想象过各种你可能去的地方,比如你其实是某个地下俱乐部的鸭子,靠向有钱的富婆卖弄风骚赚钱。或者靠着信息方面的才能加入了黑客,在网络上倾销小电影。唯独没有想到你居然加入了它们。”


“你这……”卡尔无语凝噎,惊讶于赫洛斯的瞧不起人。


“抛开这个不提,你有没有想过三十皿血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以及与布巴斯蒂斯对抗的风险?如果你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国民,布巴斯蒂斯甚至算得上是个明君。如果你敢于站在她的对立面上,她本身就是一个机器,铁腕手段远超人类能想象的地步。这些都是学校里反复教育的内容,以你的出身,怎么会做出在我看来有些叛逆的事情?而且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谁来给你家里人交代?”

卡尔吸溜着喝光的可乐瓶子,摇头道:“不不不,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啦,我就是一个做外围工作的罢了,换句话说就是打打杂,比如在道路上放放路障,转移一部分布巴斯蒂斯的注意力什么的,这活换谁都能做,而且十分不起眼,跟真正的参与行动还差着老远呢,并不能算是跟她对抗,放心吧,安全着呢,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吗?把自己的小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并不放心……”赫洛斯眼神中的疑虑更深。


“哎呀你做事为什么总是这么瞻前顾后的啊?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赚大钱?泡大妞?”卡尔烦躁的抓着鸡窝似的脑袋:“我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才给你人生建议的哈,你听我讲,这个人啊……机会抓住的时候就要果断!因为这样的机会可能放在别人身上千百年也遇不见一次,如果因为瞻前顾后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而机会一旦错过一个就会错过好几个,人这一辈子就被耽误了你明白吗?想想看,多么令人痛心疾首?我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抱着找个兼职,实现一下自己社会价值的心态去找的工作,没想到就被他们相中了,而且如果我干的好,毕业之后就会进入内部实习,大把的机会在等我!这就叫一步错,步步错。啊不对,一步对,步步对!”


“然后呢?毕业被布巴斯蒂斯体系分配工作,当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么?”赫洛斯有些鄙夷的看着他。


“嘿嘿,这还说不准,说不准!”卡尔恬不知耻的笑着,完全没听出来赫洛斯话里的意思。


赫洛斯沉默下去,虽然卡尔这个人远不如自己靠谱,但得益于良好的家庭出身,眼界和灵活的头脑比自己都要强上不少,虽然这件事情十分冒险,但卡尔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去打个杂而已,反正都是打杂,跟哪个单位打杂不是打杂?而且布巴斯蒂斯体系庞大无匹,他从内心里也并不认为这些反叛组织有哪怕一分的胜算,只不过就是些毫无关系的小打小闹罢了,自己当一次小小的蛀虫,从里面赚点儿外快,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卡尔早就不靠家里人补贴生活了,他自己这几年赚的钱已经给自己换了无数个女朋友,无数辆豪车。在布巴斯蒂斯统治的共同体运行多年后,豪车珠宝首饰之类的奢侈品很快遭到贬值,但随即布巴斯蒂斯发现了这些东西对于维系地下经济的重要性。因为随着收入差距被强制抹平,人们手里的余钱无处可去,很快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卡尔的这些车一般在几个月后玩腻了会出现在黑市里拍卖,女朋友倒是没有玩腻,卡尔帅气多金,但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他喜欢新鲜事物,向往不同的刺激。她们多数在分手之后却还能继续跟卡尔保持某种意义上的联系,这就很神奇。


花在女人和车上的钱都是小数目,各种品目的食品券要远比这些东西更贵,但除此之外,他的支出其实大部分都用于构建地下庇护所了。卡尔有些缺乏安全感,因此从一开始就选了个地方建造地下避难所,地方不大,但是投入了重金,层层加固,目前还在继续完善着。他常说如果布巴斯蒂斯哪天被外星人“黑”了,自己就躲进地下室里永远也不出来。


赫洛斯笑他以布巴斯蒂斯的能力只可能是去黑外星人,怎么可能被别人黑。卡尔反驳说那永远说不准。上个世纪金星事件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嘛?金星人虽然走了,但在走之前展示出的实力也远超布巴斯蒂斯。金星人属于云端生物,需要特殊且稳定的环境才能活动。用通俗的话来描述就是出场自带大气层,金星外充满硫化物和磷化氢的云层充斥着高温且极具腐蚀性的有毒气体,天然克制布巴斯蒂斯的感知能力。而她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只有地球月球火星三个行星而已,如果双方真的甩开膀子打一架,布巴斯蒂斯的胜算很低。


正因如此,三十皿血团极高数额的报酬实在是太过诱人,这也是让赫洛斯犹豫的原因,它到底值不值得自己赌上被开除学籍的可能性冒这个险?


低低的,赫洛斯呼出了一口气。


2329年6月25日,暴雨


北达科他州界处,红河西岸。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样的时节下暴雨了,红河的河水奔腾着向北而去,红河春季多发洪水,由于地转偏转的影响,红河在平原地区形成了非常蜿蜒的河道,蜿蜒程度令人惊叹。但夏季却罕有洪水情况,不过此次暴雨来势汹汹,最北端流向的哈德逊湾已经在布巴斯蒂斯的监控下做好了防洪准备。


多个世纪以前,这里曾经是人口最大的法戈市所在处,一种印地安人认为神圣的白化水牛群放养在附近的保护区内。法戈州立大学的农业专业在国内首屈一指,现代北美学校许多农业学教材内容都出自于该所大学。赫洛斯对农业专业不感兴趣,而且已经是23世纪了,AI程序控制下的农耕乏善可陈,从播种到上流水线制作成食品不需要人类管控,布巴斯蒂斯允许农业学依旧存在只是因为她的服务器需要人工维护,而人类始终需要吃饭。


现在的法戈市已经不复存在,还原成了最初草原的样子,大片农田上行驶着全自动的农用机械。雨幕中车身的红色指示灯遥遥的闪烁着。在河流的某个洄湾处,岸边停泊着大量房车,这些交通工具被拆掉了几乎所有电子设备,甚至为了隐蔽,车灯遮着防雨帆布。


房车围绕成环形,如山般的黑影遮盖着车上下来的人类。


人高马大的北欧中年男性跳下车厢,变声器的加持下操着一口浓重的芬兰口音:“执行组都到齐了吗?”


二十多号人互相看了看彼此,都点点头。他们没有出声,身在户外,却穿着一身厚重的隔离服,臃肿的身形加上头盔面罩,竟然男女难辨。


“如果还有国。”北欧男子声音低沉的念到。


“那么它就是国!”众人齐声回答。


男人捋了捋面罩外面的红色胡子,沉声说道:“来齐了就好,我是乔纳森·维尔塔宁,今天的执行队长,地图已经发到你们每个人手里。记住,老规矩,一旦迷路,尽量靠地图自己汇合。我们直到抵达任务区域前都不会开启内部通讯,而开启内部通讯之后……”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胸牌上写着025的队员。


025一愣,下意识的跟他视线相对。


队长目光坚定的望着025,“之后就全靠你了,025。”


025紧张的将拳头在背后死死攥紧,语气尽量让人听起来镇定:“好,我会不让防火墙从外部被攻破,保证通讯线路稳定。”


队长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异常,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快速将众人聚集起来布置计划。计划的目标没什么新奇的,就是三十皿血团经常干的事情——破坏布巴斯蒂斯的各级终端和网线,为部队袭击布巴斯蒂斯的军队打掩护。这次的服务器位置位于红河流域的山谷内部,按照情报显示,那是一个半地下设施,只有机器士兵,和为数不多的人类士兵守卫。可以通过电磁干扰瞬间让机器陷入沉默,而队内的程序员可以伪造一段时间它们的在线状态。虽然破坏服务器时他们会短暂的暴露在人类士兵和布巴斯蒂斯的视野里,但切断网线后周围区域内的监控设备都会报废,敌人便无法再确切的知道他们脱离区域后的动向了。


布巴斯蒂斯只能通过分析人类行动路线和出现在监控范围内的场景来判定哪些人是犯罪嫌疑人,这样的方法传统且高效,而且得益于人工卫星,地球大部分区域都可以做到无死角覆盖。但对于有着两个世纪对抗布巴斯蒂斯经验的反抗组织来说,这样的监控系统满是漏洞。


起码对于赫洛斯这样的专业水平而言,依托三十皿血团提供的设备,建立一个足以抵御普通级别监测的防火墙可以独立完成。只是这样的防火墙会被监控受阻后的布巴斯蒂斯反攻,布巴斯蒂斯破解赫洛斯的防火墙需要一两分钟,大部分情况下防火墙只能当作一个预警机关使用,当布巴斯蒂斯的视线投向这里时,薄如蝉翼的防火墙可以留给他们两分钟时间撤退。


目前的情况还好,队长的确认不出来他的队员。赫洛斯攥了攥手掌,让汗液被手套吸收。上了贼船就不得不当贼,无论程度大小,这都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站在布巴斯蒂斯的对立面上了。这样真的正确吗?反抗组织难道不应该是国民的敌人吗?


无论怎么样,他此时已经身在远离俾斯麦数百公里的法戈了,一想到此时卡尔就好整以暇的坐在校园教室里考试,赫洛斯心里就一股怨气冲出来,这个不带脑子的家伙,如果不是他弄错了考试时间,自己也不会来这儿冒险。


忽然一个胳膊从后面肘了一下自己,熟稔的打着招呼。


“嗨,卡尔·索热森,我知道是你!”


赫洛斯身体瞬间僵住,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只是个大学生,心理素质还是太差了。不是说全程保密,没有人能互相认出来吗?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儿?号牌是随机发放的都能被认出来?卡尔平时到底都干了什么?赫洛斯死死咬着后槽牙,此时在脑海中疯狂跳跃着脏话。


索热森是经典的冰岛姓氏,再加上卡尔极为稀有的绿色瞳孔,本应很容易被人认出,但赫洛斯低估了卡尔的谨慎,作为一个给自己下血本建造避难所的缺乏安全感人士,卡尔在三十皿血团从来没有摘下过黑色美瞳。可后面捅自己的人很明显连卡尔的姓氏都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露馅就在一瞬间!悲哀的是赫洛斯连一句冰岛话都不会,如果这个人恰好是卡尔的什么冰岛老乡,那就是完蛋中的完蛋,计划还没开始,自己先要被就地灭口了。


“……说话啊?”后面的人转到了他脸前,盯着赫洛斯的黑色瞳孔,一脸高兴。对方的人不是卡尔的老乡,因为明显是个非洲人,胸前的铭牌是024,正好是他前一个号码。


赫洛斯连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眼眉拼命挤出一点儿笑模样,颤声回答道:“不,不好意思哈,昨天没睡好……”


“你声音不太对啊,感冒了?”


“啊?噢!噢对!我感冒了……有点儿着凉。”赫洛斯的心跳如重鼓般击打着胸腔,对方疑惑的看着自己,他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在这样的审视下缴械,强烈的逃跑欲望正争夺着他的内心。


“这么巧,你今天也在啊。”赫洛斯尴尬的陪着笑,尽量让自己的演技看起来真实:“话说这么多人,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还用认吗?”24号非洲队员扬了扬眉毛:“整个州就你一个安全员,不是你还是谁?”


“哦,哈哈哈哈……”


赫洛斯的笑声自己听着都虚。


“025,我上次出任务时就是用的这个号码,你运气不错,25是我的幸运数字。”24号指了指赫洛斯胸口的铭牌,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整理装备去了。


“卡尔……我回去一定要弄死你!”赫洛斯暗暗翻了个白眼。25人的队伍有一半是技术人员,另一半是负责爆破和进攻的枪手,队长首先出发,暴雨下的很大,雨幕中能见度很低,每个人只能盯着自己前面一个人行走。


“运气不错!今天暴雨,布巴斯蒂斯的信号会差很多!”024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欢快,他身后背着自动步枪,是名枪手。赫洛斯则抓住24号腰间的卡扣跟随前进,草原太过宽阔,因此他们要从一处干涸的洄湾进入地下,暴雨让洄湾涨满了雨水,不到一个小时,水位已经过膝。


地下河道从此处汇流,洞口被先行一步的工程小组提前拓宽,为了最大程度的隐秘,每个小组完成相应的工作后就会撤离,保证布巴斯蒂斯发现不了。“哗哗”的腿部推动水流声在狭窄的洞口回荡,最前面的队长已经进入洞穴了,没有照明设备,羊肠般的内部空间千回百转。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有队员往洞口折返,淡定的用工具将洞口封住了三分之二,这样能避免雨水倒灌的太快,同时还留有流通空气的余地。现在所有人都在洞穴内部了,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死死抓住前面人的腰带避免走丢。赫洛斯悄悄咽了口口水,腕表上的时间显示他们已经在洞穴内行走了30分钟。


“真主啊,有蛇!”有人用纯正的埃及语惊叫了一声。


赫洛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手上的腰带扣猛地下坠,前面的24号身形忽然失去控制,一百多斤的重量带着赫洛斯下滑。


因为单手还保持着拉拽腰带的姿势,赫洛斯一个踉跄,下巴重重磕进了水里,一直撞到地面。结结实实喝了一大口水,赫洛斯感觉即使是有水作缓冲,自己牙齿依然感觉要松了,24号更惨,这一下裤子几乎要被他拽烂。


“什么?怎么了?”赫洛斯狼狈不堪的站了起来,24号还在拼命挣扎,赫洛斯一把架住24号,两个人落汤鸡似的站在洞里,面面相觑。


“卡尔,我,我刚刚好像踩到了一条蛇……”


赫洛斯简直无语:“你太紧张了,我早就踩过,那不是蛇,是生存在地下溶洞里的鱼而已,水位涨了,鱼被水冲进来不少。”


“是鱼吗?我说怎么还有点滑溜……”24号一脸虚惊的样子,他胡乱抹了把面罩上的水:“是鱼就好……是鱼就好,我什么都不怕,最怕蛇了。”


“草。”赫洛斯忽然盯着24号,字正腔圆的骂了一声。


“怎么了?”


“你前面的队员呢?”

赫洛斯迷路了,作为队尾最后的两名队员,其中还是全队唯一一名安全员,他们找不到其他队友了,彻底迷失在毫无光亮的洞穴深处。连踩到条鱼居然都会吓得失去平衡,以24号的不靠谱程度,怪不得他会跟卡尔变成朋友。


赫洛斯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也知道没有时间抱怨,抓紧寻找着背包里的防水地图,展开地图,只见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着地下暗河的分支,如同蛛网一般。产生于21世纪核战争的气候剧变让红河流域内部千疮百孔,无数空洞成为了地下河崭新的水道,内部结构复杂程度早已今非昔比。还好得益于矿团的工作经历,他对看地图这样的技能还是十分熟练的,没过多久他就从众多分叉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坏了,我们脱离大部队了!”24号后知后觉的摸着脑袋。


“嗯,根据地图显示目标大概在偏东13-16度的位置,我现在走前面,跟着我一步步走吧。”赫洛斯说道。


“咦?我记得你不是不会看地图么?”24号一愣。


“最近刚学的……”


“那太好了!真主保佑!”24号甚至高兴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也不会看地图,刚才我还以为咱俩彻底完蛋了呢!你偷偷学了地图也不告诉我一声,卷的这么厉害吗?”


赫洛斯没有回应,地下水冰冷的温度透过工作服的套裤沁入骨髓,他向着空中吐出口气,水分凝结成白雾,说明他们已经进入地下很深了。如果不能及时跟上大部队,他甚至没有把握能不能返回地面。


而就在前方不远处,队长带着队员们成功抵达最后一个隘口了,这是一片高达几十米的巨型钟乳石帷幕,穿过这个隘口就是管理布巴斯蒂斯服务器的地下基地,帷幕遮天盖地,借着微弱的灯光向上看去,空间的顶部如同铁做的苍穹。作为一座半地下设施,在地下没有设置入口,但有几处取水管道,他们就是要顺着管道潜入基地内部,找到服务器并摧毁。三分钟后管道的封门被强行打开,二十多名队员熟练的鱼贯而入,负责技术攻关的小组就地作业,侵入网络,让中央系统以为这就是一次正常的水管开合而已。


队长面色凝重的低头看着腕表,他知道有人掉队了,但是队伍需要尽快开始行动,时间不等人,布巴斯蒂斯很快就会意识到这里的异常。


“嗨队长,你看这里像不像拉莱耶(R'lyeh)?”一名队员仰头看着头顶四周巨大的金属建筑,高强度的纳米金属被机器人严丝合缝的拼装,透露出一股高精尖科技的威严感,这几乎是只有电影里才会看到的场景,这是队员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布巴斯蒂斯的维护基地,这样的建筑规模竟然只是被用来维护万千网络终端的一个小节点而已,不由得瞠目结舌。


“什么是拉莱耶?”另一个队员疑惑。


人类历史上出现过许多地下城,但没有一座能如布巴斯蒂斯所创造的那样辉煌壮观,那是地球科技与机械力量的结晶。即便是承载服务器终端的基地,也远高于任何时期的建筑水平。布巴斯蒂斯根据月球基地和火星基地的建筑经验,设计出了能够在更优越的地球环境下长期运转的网络基地。基站很大,能够同时让机器人和人类居住,


队长闻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平静:“拉莱伊是神话中的地下城市,位于南太平洋的海底,克苏鲁在上古时代曾经统治地球,但结果却在如死亡般的睡梦中安眠。就睡在这里。只有当繁星的位置正确之时,拉莱耶才会从海底浮上水面,但到那个时候,就是地球的末日。”


“对。”一开始说话的队员接着解释道:“这个地下城如此恢弘,宽度大概能有七百多米吧,难以想象只是一个服务器终端所在地而已,布巴斯蒂斯的网络有无数终端,如果这样规模的工程由人类完成,恐怕还要再过几个世纪才会拥有这样的国力吧?”


即使是队长也不得不赞同的点头,随即眼神发光,带着些许理想主义的兴奋:“你说的没错,布巴斯蒂斯喜欢以克苏鲁神话体系作为隐喻,这里确实很大,也很像拉莱伊,不过大部分区域都用来堆放材料了,服务器使用的是最高精尖的纳米科技,其实只占很小的一部分面积。我们的目的是达到最深的区域,那里才是服务器真正的所在地,我们破坏掉它,就能瘫痪整个北达科塔州。如果这次计划最终大获全胜,三十皿血团甚至可以让整个州都变成隔离区!到时候大片的草原都将是我们的,可以依托草原和河流做很多事情!”


“不过据说这里的基地不光有人类,还有机器守卫者。”队员说道。


“对,我们可能会遇到很多守卫者,即使是少部分的守卫者也足以惊动布巴斯蒂斯,因此尽量避免与他们直接接触。除非万不得已,黑客们不得使用病毒侵入机器人网络,因为这样可能会遭到布巴斯蒂斯无情的报复,它们都是全球联网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技术组的队员闻声纷纷点头表示知道了。


“怎么报复?直接选择自毁基地,择其他地方再造一个新的吗?”那名队员仰望着基地,语气里有些嘲讽的意味:“拉莱耶啊拉莱伊,当它从海面升起的时候,全世界都要完蛋,包括自己!陷入神话主义的框架中,可是会拉不回来的哟。”


“不要紧张,我们只是负责打前站而已,真正的进攻由其他部门的执行专员完成。大家严守规矩,今天就没有人会死。”队长捋了一把红色胡须上的水珠:“还差六百米,进入基地之后开始启用通讯通道,025,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点头了。


“025?”队长重复了一遍:“在不在?回答我。”


“队长,024和025都掉队了!”


“知道有人掉队,可怎么偏偏是通讯员掉了队呢……”队长面色一僵,随即捂着额头皱眉叹息:“早知道应该把他安排到队伍前面了……通讯建立不起来,我们就无法‘进城’,多浪费一秒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该死!”


队长的红色胡子颤动起来,他已经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算是三十皿血团的老人,无数历史事实证明人类在前端的战斗成功率异常低下,这很正常,布巴斯蒂斯集合了从古至今地球上全部的经验,是智慧的叠加,人类怎么能够战胜这样的智慧体呢?他只负责后勤,也就是计划前后的工作,前端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也没有权限。任何计划上的微小疏漏都可能在前端放大成足以左右计划的关键缺陷,所以在他漫长的从业生涯中,后端保障体系是如此重要,。在这里浪费一秒,前端的执行专员可能会需要数分钟弥补。浪费一分钟,等到执行专员正面对抗布巴斯蒂斯的时候就很可能直接输掉。


在之前两年内三十皿血团针对服务器终端的破坏计划共计实施过十九次,他参与了其中的十五次,成功率为零。今天的队伍中不知道有多少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同事,但哪怕只有一个旧人也要对他们负责到底。至于这个走丢了的通讯员……也许是不够走运,也许是真的能力不行,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这一个苍蝇坏了一锅粥!


他队长猛然扔下手里的工具,掏出带战术手电的自动步枪,“喀拉”一声上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所有人在这等着,我亲自去找025!没有我的动静不许提前行动,如果一小时后我没回来,集体撤退!”


2329年6月25日,在暗无天日的红河地下,奔腾的河水在这里听不见一丝声音,时间仿佛无限停滞了,无论是布巴斯蒂斯,还是三十皿血团的人类,都在这样一片区域里仿若永恒。


滴答,滴答,滴答……


岩壁上的滴水顺着赫洛斯的头盔向下流淌,赫洛斯和24号两个人半摸黑着前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已经远超赫洛斯预计的抵达时间,但前方依旧是蜿蜒的岔路和河流,想象中的基地入口依旧没有出现,此刻他们能依靠的就只有他手里的这份地图,以及两顶蜡烛似的头灯。


“草,这里太冷了,025,你饿不饿啊?”黑人小哥已经快不行了,浑身抖似筛糠,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黑人天生皮下脂肪含量较低的缘故,越往下走就越感觉冷,到现在自己已经有点儿低温症的前兆了。


“嚼点儿咖啡因口香糖,我们就快到了。”赫洛斯的声音在前方传来,明明自己手里就抓着赫洛斯的腰带,可总感觉声音遥遥的,听不真切。


“我已经都吃光了……”


没有回应,赫洛斯并不想和这个拖油瓶再搭话了,如果不是为了演戏要演全套的,毕竟卡尔和这个黑人队员互相认识,按照自己的性格,他早就风险最低化,找个岔路把他甩下了。赫洛斯略微有些焦急,因为他越找不到路就越有可能离原定路线更远。24号已经被证明是个彻彻底底的路痴,完全考不上了。因为当他们第四次绕回原地的时候,24号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高度成熟的全球导航在当今的社会早已是最基础不过的东西,不同于20世纪最早发明的GPS,如今的GPS几乎可以算是布巴斯蒂斯本人亲自跟你肩并肩出行了。他现在真的很想找个手机连上导航,看看自己到底被困在地下的哪个岔路里了。可惜并不可能,因为他现在上的是世界最大的贼船,三十皿血团的贼船,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尽可能的避免被布巴斯蒂斯找到。赫洛斯身上只有头灯和电池勉强能跟电搭上点儿边,其余装备都很原始,充满了工业质感。这让团员们安心,却让赫洛斯十分没有安全感。


人类早已无法适应没有网络和电子设备的生活了,与其是布巴斯蒂斯绑架了整个世界,不如说是人类自己做出作茧自缚的选择。


又无言的过了漫长的时间,终于两个人精疲力竭,倚靠着岩壁有些绝望的休息起来,赫洛斯把自己的配给扔给24号,自己只是喝了点儿水而已。


其实说是配给,因为原定计划的用时也不过几个小时,因此除了一点儿提神的咖啡因口香糖和电解质含片外没有其它吃的东西。


“喂,你说,这样会被人戳穿么?”忽然,在这空荡寒冷的地下通道内,24号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


“嗯?”


话说出去他就后悔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绝对露馅了。


赫洛斯地图几乎要脱手而出。极度冰冷的危险感仿若一条毒蛇,阴寒的爬上了自己的脊梁。他几乎已经被当下的境遇搞忘了自己的身份,搞忘了冒名顶替的风险。


所以24号刚才摔了一跤,其实是故意脱离队伍来处理我的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难,赫洛斯整个人僵硬在没膝深的水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离腿袋上的匕首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就是这几厘米的距离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轻举妄动,右手像是石化般僵在那里。他没有任何跟人打架的经验,连小孩子互相王八拳的经验都没有。因为自己性格就不是那种愿意跟人起冲突的类型,一直以好学生,或好员工的人设活到现在。


但24号不同,他是护卫,之前一点儿事情就大惊小怪现在看来更可能是装的,他就是要和自己来到一个足够偏僻的岔路,然后清理门户。毕竟三十皿血团的秘密不能为外人所知,即使是外围组织也不行,这一点他早就在卡尔那里知道了。自己一直装的跟真的似的,以为骗过了所有人,没想到在足够有经验的队员眼里他这样的行为跟儿童一般天真,一戳即破。


怎么办?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转念间24号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赫洛斯的肩膀了,毫无退路可言的赫洛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脑子一片空白,他只能遵循人类最后求生的本能,电击般的转身猛推对方,同时竭尽全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吼。


用力过猛,两个人向着反方向不约而同的跌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几乎不给24号反应的时间,而且人类在逼近极限的状态下力气大的可怕,赫洛斯用尽全力的一推直接将他重重掼在石壁上,眼前一花,随即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大吼,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吼声,更像是一头犀牛被激怒在了溶洞里。


吼声在地下河道里也不知传递了多远,一直到十多秒后还有隐隐的回声传来。


“我草?”24号胸中一股愤懑,从来都是他打别人,还没被别人打过。他毫不犹豫的低身扑向赫洛斯,一手拽住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手攥紧拳头,重击在赫洛斯的面门上。


而赫洛斯却是完全靠本能在行动,动作毫无章法,他满脑子此刻想的都是不要死在这里,要跟24号同归于尽。所以拳头,指甲,脚踢,甚至牙齿,使用任何能用上的部位。好比一头失了智的獾,疯狂攻击对方,走的都是下三路,脸和下半身全照顾上。


24号一时间居然落了下风,他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不躲不避。赫洛斯感觉浑身的骨骼都碎裂般的疼痛,但或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反而越打越有力量,终于在某个空当里他一把抽出了匕首!


匕首在头灯的照射下反着渗人的银光,他眼泪鼻涕齐出,吐出的话却杀气十足:“我他妈杀了你!”


24号此时话都已经说不出了,只是睁大了眼睛睚眦欲裂。赫洛斯相当狠毒,第一下就照着脸捅,他拼尽全力侧身,匕首擦过耳朵,还没反应过来又是第二记,这回避无可避,他双手上扬攥住赫洛斯的手腕,两个人在狭窄的空间内角起力来,一个拼命往下压,一个拼命抵抗。


就在两人咬牙坚持的关头,24号的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淌出来,他的力量原本应该比赫洛斯大很多的,但此刻谁也制服不了谁,两个人脸贴脸对峙了很久,彼此离得很近,赫洛斯能看到他的眼泪从溢满眼眶到夺眶而出的全过程。


有那么两秒钟,赫洛斯因为他的这两行清泪从狂暴状态中清醒了几分,他疑惑且茫然的看着流泪24号,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变轻了。


“我草!”24号又是一声低吼。


跟第一次带着疑问的我草相比,这一次的我草显然充满愤怒。赫洛斯猛然眼前一黑,突如其来的巨大痛楚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无法呼吸。24号抓住这个机会猛然将他的手腕向外侧用力,居然生生掰断了赫洛斯的手骨。


匕首掉落,赫洛斯捂着断掉的手腕惨叫着翻滚到一旁,他拼尽全力想要倚靠石壁,好让自己不至于呛水。头上的矿灯也掉了,24号的位置他看不真切,只凭本能感觉对方也在喘息,但是对方没有受伤,当他从喘息中平复过来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不敢多浪费时间,赫洛斯踉踉跄跄的向着一个方向跑去,他只想尽量远离24号,也许是内心还有不甘吧,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吃的苦还不够多吧,总之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甚至以别人的身份死在地下。断掉的手腕可能已经露出骨茬,鲜血滴进脚下的河水里化开,赫洛斯只能徒劳的攥住小臂,用尽力气奔跑。

可是没跑几步就被24号不讲道理的抓住后背,赫洛斯恐惧的闭上眼睛单手乱挥,挣扎间24号又挨了好几下。24号死死按住赫洛斯,劈里啪啦的对着他扇起巴掌来,动作大开大合,一边打嘴里还一边嘟囔。


“真主全能保佑!真主全能保佑!真主全能保佑!”


24号护卫出身,没几下整个脸已经肿的像个猪头,赫洛斯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杀人还要虐杀,气极之下大吼出声:“要杀就杀,来个痛快的,为什么还要虐待我?”


“……你别说话,真主全能保佑!”24号还在扇着巴掌。


赫洛斯受不了了,24号的动作有点吓人,让他想起录像带里见过的俄罗斯扇耳光大赛,他忽然用力往下坐倒,24号一巴掌扇在了石壁上,瞬间痛呼出声。


“你在干嘛?”赫洛斯无语的大吼。


24号捂着手跳脚,他悻悻然的望着赫洛斯,回答道:“还能干嘛?给你驱魔啊……”


“驱魔?什么驱魔?”赫洛斯一愣。


“驱你身上的魔啊,你刚刚被魔鬼上身了知不知道?忽然就要杀了我,还掏了刀子!”24号掏出胸口的33颗念珠疯狂搓转,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草!那难道不是因为你要杀我吗?”赫洛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弄懵了。


“我有病吗?闲的没事儿杀你干嘛?”24号抬头望天,手里搓着珠子欣慰道:“赞美阿拉,恶魔被驱走了!他又恢复了理智!”


“你们教的驱魔都是扇巴掌吗?”


“不是。我不会驱魔。”


“那扇我??”


“这是我唯一想到能让你清醒过来的方法了,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个状态,真跟恶魔似的,要吃人!”


两个人从乱战中分开,各自虚脱的倒在一旁喘气。


“谢谢了……我现在清醒的很……”赫洛斯心脏还在砰砰的跳,通过刚才的对话,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很可能只是个误会而已,而自己的过激反应让24号也做出了攻击行为。


“你别慌,我现在不会在攻击你了……”


“那我也不会再扇你了。”


人心理上一旦松懈下来,身体就会出状况,赫洛斯几个呼吸间就如一滩烂泥般向地上栽去,脱力的症状正在显现,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还好24号一把架住了他,两个人慢慢找了个地方坐下,骨折的疼痛愈演愈烈,整个左手已经不能动了,赫洛斯闭着眼睛喘息,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嘴唇苍白。


24号用绷带简单处理了一下赫洛斯的伤口,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也闭上眼睛休息。两个人经过这一番无谓的折腾,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找到来时路的可能性更加渺茫。赫洛斯实属劫后余生,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你刚刚怎么了?”24号问道。


“没事,就是突然不受控制了……”赫洛斯自然不敢把实情告诉他,也就顺着对方的思路回答了。


“你知道吗?传说布巴斯蒂斯有操控人心神的能力,能呼唤魔鬼附身,让人不受自己的控制!每个新生儿的大脑里其实都被她安装了芯片,平时毫无影响,专门作为最后一道保险。”24号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刚刚可能就被激活了芯片,魔鬼上了你的身!”


“所以这就是你毫不留情把我骨头折断的理由?”赫洛斯痛苦的叹息了一声。


“哎呀……我承认下手的确是有点儿重了,可是你下手也不轻啊,匕首直接就冲着脑门扎下来了,我要是不尽快决断,死的可能就是我了。”24号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对不起啊,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还是别有下回了……”


“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一个路痴,怎么带我出去?而且我们马上就要失温了,即使是会水的鸭子长时间上不了岸也会淹死,就是因为泡在水里过久导致的失温症状,地下河里的水本就很低,即使是我们穿着防护服也抵挡不了太久的。”


24号老家是在埃及的一个内陆城市,从没见过海洋河流,听到这些有些瞠目结舌。


“话说……你刚刚说的戳穿,是什么意思啊?”


24号抓了抓脑袋:“你不知道吗?外围组织的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所以常常有开小差的现象发生,我们俩排在队尾,恰好掉队了,很容易被人以为是开小差,我说的戳穿就是指的这个,他们万一提起开小差的事情,可不就是戳穿了吗?”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没跟牢?”赫洛斯无语,只能翻着白眼。


24号不好意思的没有回话。


“虽然很不想提,而且你刚刚还折断了我的手腕,这个坎在我这里一时半会过不去。但我还是建议你自己一个人先行,我会教你怎么打开通讯终端,你跟其他人获得联系后出去,然后再找人来救我。”


“打开通讯?你疯了?”


“024,你清醒一点,我们早就已经迟到了,你以为他们现在在干什么?不建立通讯就进不了基地,强行进入基地的话只会各自为战然后全军覆没。他们现在只可能在干两件事情,一是站在原地死等,二是原路返回来找我们。”赫洛斯低低咳嗽了两声,“我刚刚说的办法是最可行的办法了,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也不想吧?”赫洛斯虚弱的语气有些急切。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么?”赫洛斯催促着。


24号怔住了,随机面露难色,他不想让被自己打骨折的队友自己坐在水里等这么长时间,而且自己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如果没有赫洛斯,即使是打开通讯频道也没有太大把握成功走出去,红河的地下水系太复杂了,这是他在出发之前没想到的。


“还不走?你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赫洛斯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随即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就当是你帮我个忙吧,我手骨折了,带着我你也走不远。”


随即赫洛斯拉过24号低声交代了几句,大体内容是关于如何打开通讯终端的方法。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不约而同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这太冒险了,通讯打开后布巴斯蒂斯会很快发现他们,但是哪怕有一丝可能性,赫洛斯都希望能够完成任务,而且活着。


“卡尔,你很有职业道德!”24号郑重其事的下结论。


职业道德吗?这倒是从没被夸奖过的新优点。赫洛斯内心自嘲的轻笑了一声。就在几个月前为了完成位于326VBS的矿区工作,他还向餐厅请了两个多月的假,直接导致开除,不得不找寻新的兼职。


他只有二十一岁,还保持着年轻人拥有的好奇心。如果有可能的话,今天真想看看水系的尽头——那座地下城的样子。他的父母就是曾经在这样的基地里工作,并且永远也没有再出来。这或许是唯二他会答应替卡尔顶班的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是丰厚的报酬。临近毕业,他在工作分配的意愿表里填的是B05区,B05区的区域是曾经的中国华东,那里的房租很高,需要尽量攒钱。


现在他什么都没空想了,只想活着出去。他只是个该死的学生,一个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布巴斯蒂斯体系里,接受布巴斯蒂斯教育的学生!首次出场就是站在她的对立面,能有什么抗压能力?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挑战着他脆弱的神经,刚才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自己表现出来的淡定都是强装出来假象,失了智的獾才是内心真实写照。


两个人愣神之际,忽然一声枪响顺着某个方向传递而来,几秒钟后又是一枪。


“我们的枪!600米!”


赫洛斯惊讶的望向24号,24号终于拿出了一点儿护卫人员的职业素养,他的瞳孔中一下子射出精光,动作麻利的把步枪绕到胸前,然后把赫洛斯背上,迈着步子涉水前行。


“等等!”赫洛斯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为什么突然放枪?这样难道不会惊动布巴斯蒂斯吗?我们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不要太快暴露行踪。”


24号点点头:“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先找到和他们汇合的路,然后躲在暗处观察一会儿。”


六百米开外,其它通道


队长关掉保险将手枪收回了枪套,改用步枪的战术手电四下照射着通道。地下暗河错综复杂,雷达波会在狭窄的空间里互相干扰,因此在服务器基地附近的区域只有布巴斯蒂斯的热感应系统负责监视。而他们特制的防护服可以完全隔绝热信号,热感应系统无法感知。


但是刚才赫洛斯的吼声太大了,不仅他听到了,布巴斯蒂斯也感知到了岩层传来的不正常的振频。因此开枪不开枪已经意义不大,不如开枪示意,如果那两个迷路的队员正好在附近,还能通过枪声循声而来。


布巴斯蒂斯已经被惊动,无声的威压透过每一寸空气传递过来,队伍离服务器终端过近,那是电波被发射出去导致空气中带了些许静电。机器部队出动。三十皿血团外围的那几个主力队员还在下水系统附近待命,此时应该也觉察出了状况有变。


“该死!计划失败了!”队长暗骂一声,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主力们没有固执的待在原地。


正想着,远处传来了一阵隐隐的枪声,几分钟后一串不大不小的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随后由远至近,待到人影显现,却不是赫洛斯他们俩,是另一位队员,眼神慌张,看到自己仿佛看到救星。


“队长!队长!它们来了!”


“不要慌,怎么了?”队长一把架住几乎摔倒的队员。


“它们出动了!布巴斯蒂斯被惊动了,大批巡逻队正在找寻我们!”队员的声音十分年轻,带着惊恐,他是个护卫,自动步枪却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工程组的人呢?”


“工程组的人先行一步撤退了,我们是最后撤离的,对面不仅有机器部队,还有人类,我们的黑客黑不进程序,队员被迫跟他们交火,有不少伤亡!”


“该死……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队员声音有些沙哑:“太乱了,分头逃跑才逃出生天,根本来不及看有多少人啊。”


即便是躲在下水道里,如果布巴斯蒂斯开启自检的话主力队员也藏匿不了多长时间,赫洛斯这一吼坏了大事,音波在固体上传播速度极快且衰减率低。基地的防御设施捕捉到了信号异常,知道地下来人了,机器人瞬间出动,而且这是为了维护服务器终端而专门建立的基地,里面有许多人类,他们的技术可以防止机器人被反叛组织篡改信息。只有二十多号人的外围组织如同蝼蚁一般,毫无抵抗能力,只有逃命的份。


从业三十年这么憋屈的计划失败还是头一次,队长不敢捶击石壁,只能愤怒的捶击自己胸口,他此时甚至有点想直接杀了那两个队员泄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撤!都撤!不能让布巴斯蒂斯抓住活口!”


队长带着队员两个人没命的朝着原来的路线狂奔,几分钟后碰见了24号背着赫洛斯,双方打了个照面。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一方带着气急败坏的表情,一方却带着回归大部队的欣喜。


24号高兴的大喊:“队长!我们两个迷路了,是您开的枪吧?多亏了您的枪声,我们才能找回来!”


队长一脸的红胡子爆炸般的抖动着,他一脚把两个人踹翻在地,赫洛斯捂着断掉的手腕,闷哼出声。


“你他妈的,你们两个谁狼嚎了一声?把布巴斯蒂斯惊醒了?”


从赫洛斯惊动布巴斯蒂斯,到队长和他们两个碰面一共只过去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但因为这样的失误,已经有队员在五分钟里永远失去了生命。赫洛斯心态变了,他躲在后面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另外三个人在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到目前为止事态的发展早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因为无论是卡尔还是出发前队长的话里都在重申这只是一次几乎没有风险的计划而已,不太可能死人。但事情后续发展却完全相反。24号没抓住23号的腰带摔倒变成了蝴蝶效应的开端,后续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二人迷路,之后赫洛斯因为某种误会性言语情绪崩溃,自己受伤的同时还触发了布巴斯蒂斯的警戒。但仅仅是这样还不是最让赫洛斯难以承受的,最难以承受的是有人真的死了。


这是赫洛斯人生中第一次面对死亡,即便那并没有在自己身边发生,没有真切的看到,但想到进入地下之前还活生生的队员此时有些人却再也无法见到,赫洛斯的脑袋控制不住的嗡嗡作响。想象着那些队员的尸体失去生机,倒在冰冷的地下基地附近,那些机器人会如何处置生物尸体?就地掩埋?还是焚烧成灰,扔进地下河里随波逐流?


奇怪,真奇怪。


原来当真的有一天直面死亡时,并不像电影电视剧里体现的那样恶心呕吐,胃部强烈的不适。而是仿佛一下子被剥夺了大部分感官感受,连躯体都感受不到,更不用提反胃。取而代之的是大脑的嗡嗡作响,就好像被人先塞进一台音响,又往里塞了许多棉花,音波通过棉花一阵阵的撞击着颅腔,像涨潮的海,抑或像是噩梦初醒时的混沌。好像很冷静,又好像并不真的冷静,音波撞击的时候脑袋隐隐作痛,赫洛斯茫然的抬头望向四周。


他是害怕死亡的吧,不然也不至于全程绷紧神经生怕被人戳穿,后来又失态的疯狂攻击24号。可谁又是真的不害怕死亡呢?植物被压住的时候还知道努力从别的地方抽芽向上顶去,那是所有深刻进生物基因里的本能。


“卡尔!”


“卡尔!”


赫洛斯被人大力摇晃着,他有些讶异的抬头寻人,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他微微长着嘴巴,因为还带着面罩的缘故,呼出的白汽透出布料,散佚在空气里。


“卡尔!计划失败了,我背你走!”


是24号,24号看赫洛斯独自发呆泪流满面,以为他又被恶魔附体了,扬起的巴掌几乎就要落下。赫洛斯的脸已经肿的很高了,浑浑噩噩的抬手去挡。


24号见状轻舒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到:“还好还好,还知道挡,说明并没有被恶魔附身!”


队长低头看着自己的通讯员,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总感觉在这个通讯员身上透露出一种陌生感,这种感觉十分古怪,在之前的行动中出现伤亡的例子不是没有,但此时面前的这个队员表现出的反应就好像是第一次经历般,这还是在没有尸体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情况下。


“25号,你也是熟练工了,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队长问道。


赫洛斯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摇着头,心脏如鼓敲,汗液顺着脊背流淌。他想一把撕开这憋闷的口罩,但按照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表露真容。而且他不确定队长在其它场景时见没见过卡尔。


“回答我!”队长的声音猛然提高了几分。


“老大,他都骨折了,状况能好到哪去?你就别逼他了,现在逃命要紧啊!”24号求情道。


“这家伙坏了我们的大事,我现在就可以毙了他你知不知道?”队长怒目圆睁,自动步枪的枪口几乎要抵在赫洛斯头上。


另一个队员面色也十分冰冷,他走近一步伸手握住队长的枪管,沉声说道:“规矩我们都懂,但现在开枪怕是要引来敌人,还是用刀快,没有声音。”


24号愣住了。


“还没有坏事……”


队长气急反笑:“现在我连大部队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大家都困在这地道里逃命,你说什么?”


“我说……”赫洛斯喘息了一口气:“还没有坏事。”


“你傻了?”24号伸手摸自己的额头:“要不然就是我傻了。”


“用刀吧,用刀快!”队员催促着。


“不,我们谁都没傻,通讯设备还在我身上,没有打开过,我们还有获胜的机会!计划没有失败!”


队长眼中精光一闪,心中的疑惑稍退,冷冷发问:“计划没有失败?在我看来已经失败到不能再失败。已经耽误了十七分钟整,这说明基地已经关闭了整整十五分钟,机器人部队最远能到达距离基地三四百米的范围了,你来告诉我就凭我们现在这四个人如何获胜?”


“通讯设备本质上也是一具兼备信号发射器的多功能设备,我能够改写程序,让它短时间内超负荷工作,干扰基地的防御系统,我们只是四个几乎没有热信号的移动‘物体’,暴露行踪的概率很低。而且对面机器人部队正在全力缉捕主力队员,而他们的人类现在肯定也在基地里乱窜。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趁机混进其中,如果下水道还没有被队员进入过的话这条路线依然可用。只要混进基地就好,一旦里面的人重新进入室内,我们反而就错失了最佳时机。”


队长抚摸着胡子沉默了起来,剩下那两人也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赫洛斯死死盯着队长。如果他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的上这些专员的话,那就是自己通讯专业技术。


赫洛斯趁热打铁,说道:“我在之前各种计划中担任通讯员,计划执行的成功率超过85%,见过的队长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个了,破坏服务器的事情交给你,进入基地的事情交给我,各司其职,我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这是卡尔为什么越来越富的原因。诚然,卡尔的专业技术不如自己,但也只是不如自己而已,并不能说明他的水平低,相反,85%的执行成功率那天卡尔说出来的时候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全队包括队长都是随机选择的,虽然不知道这个胡子队长的带队成功率能有多少,但赫洛斯看见他在听到85%这个数据的时候眼神亮了一瞬,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没有人希望计划失败,因为布巴斯蒂斯实在太可怕,太无懈可击了。与这样的敌人作战不能留任何一丝破绽。如果他们全体逃命,万一留了几个活口,代价很可能是北达科塔州整个组织的消亡。


大脑的嗡嗡感降低了不少,赫洛斯掏了把河水冲洗了下脸,手腕的疼痛并非难以忍受,比起刚才的清楚痛意似乎习惯了不少。通讯器材在背后的重量带给自己几分安全感,这是他最后的筹码,因为赌桌上对面站着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队长,他必须赌一把。


“85%?有趣……”果然队长被说服了,但并没有立刻答应配合赫洛斯的计划:“我自认为是全队能力最强的人,不然也不会当上这个队长,如果我一心为了逃命,不管你们这些人的死活呢?”


赫洛斯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三十皿血团始终藏在阴影里活动,这里不是阳光下的校园,对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会把自己当成学生看待。相反,对方能爬到队长这个位置,即便是外围组织,也无一不是人精中的人精,面对这样的人,自己只能尽可能的猜测对方的想法,同时尽量沉着冷静,哪怕是装的也好。


“您自然可以轻易逃出生天,但代价是大部分的队员。实话说按照您刚才的描述,即使我们的计划成功了,那些还活着的队员也会有几率被抓了活口,您一个人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呢?布巴斯蒂斯会立即将他们放进维生机,打开他们的脑子插入脑机接口,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像纪录片一样重放。您睡一觉起来,就有安全部队的人敲门,带走您和您全部的家人,当然前提是如果您有家人的话。”


胡子队长盯着赫洛斯没有说话,当赫洛斯提及自己家人的时候自己并没有生气,因为他明白此时的状况并不需要无谓的愤怒,相反,赫洛斯说的这些话都是显而易见的后果。他脑子转的很快,计划失败很正常,这不重要,大部分历史时期人类反叛组织的计划都获得不了什么成果,重要的是不被布巴斯蒂斯抓住活口,拔出萝卜带着泥,这对人口稀少,始终徘徊在灭绝线上的他们是难以接受的后果。


赫洛斯问过卡尔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一旦被布巴斯蒂斯抓住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卡尔告诉他之后,刚才赫洛斯属于半猜半复述了卡尔所述的内容。布巴斯蒂斯对反叛组织的态度向来零容忍,有点类似于古代中国的抄家灭族。


“你的计划很有趣,我同意潜入基地了。”队长收起步枪冷哼一声:“但并不是我被你说服了,而是因为如果计划执行成功,服务器瘫痪,那么24小时内发生的一切记录都会被清除,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队员被他们俘虏,这才是最重要的。”


赫洛斯没有反驳他,而是顺从的点头。


然而真正执行计划的时候24号和另一个队员却选择了离开,原本的四个人现在变成只有队长和赫洛斯两人。即使是一个带外骨骼的士兵也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抵御的,更何况是大批拥有全金属外壳的战斗机器人?毕竟在外围人员看来这甚至只是一个可以赚外快的兼职而已,没必要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命。队长留不住他们,也不愿意去留,派意志不坚定的队员上战场很容易临阵逃脱。


赫洛斯望向24号离去的方向,24号离开的时候是那么坚决,只给自己说了声byebye就跑没影了,这让他有点懵,反而是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别难过。


“你们之间很熟吗?”


赫洛斯摇了摇头。


“他没有选择在我们进城之后再逃跑已经很好了,对他们不能要求太多。毕竟只是外围,很多人都是抱着打零工的心态来的,说实话你能选择反其道行之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因为刚才看起来,你才是三个人当中最先崩溃的那个。”队长伸手在赫洛斯胳膊下面架了一把,让他站起身来:“走吧,现在只剩下惊破天和狂飙两个人了。”


赫洛斯抬头看了队长一眼:“队长,你说的这两个都是反派……”


队长自嘲的笑了笑:“怎么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反派,没什么不贴切的。你就是狂飙,我的副手,现在跟我一起去毁灭世界吧!”

坐立于红河流域的A006服务器终端是北达科他州两个终端的其中之一,A007被 全程加密,因此三十皿血团无法找到它的位置。如果A006被毁,红河流域途径的所有省份会有大概50%的区域断网。对在地球上生活的大部分人来说,断网本身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可以跳出某种监视去干一些平常无法去干的事,忧的是其他人也同样可以。

但对于布巴斯蒂斯而言,这样的损失不可估量,他无法忍受全世界哪怕有一分钟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无数反叛组织在世界各处意图破坏服务器终端,而且越来越熟练,不得不逐渐疲于奔命。机器人并不可靠,因为它们可以被黑客反向控制,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布巴斯蒂斯发现最可靠的反而是人类本身。

地下城里正人影憧憧,只有少量的机器士兵负责把守各个要道。许多高塔直通地上,电梯在其间上下运行运输各种各样的人力物力,电灯闪烁如同星空银河。街道上的路灯已经开至最亮,

“杰克先生,又是那些反叛者吗?”人群中一个年轻的实习生亦步亦趋的跟在老员工的身后,神态不安的询问道。

“嗯,这次戒严的等级不高。”年老的员工抬头望向主塔,那里的电梯还在正常运行着,他转身教育着实习生:“没事,过不了多久警报就解除了,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你以后也会习惯的,别太紧张。”

“好的,杰克先生……另外,据说每次戒严都会削减配给,这是真的吗?”过了一会儿,实习生又忐忑不安的追问。

“假的,都是外界的人什么都不懂,在网上胡乱炒作罢了。戒严跟配给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口粮,能源需要提前储备,薪金直接转账。都是这帮不怀好意的人恶意抹黑,才导致申请进驻地下城的实习生数量一年比一年少,该死。”名叫杰克的员工嗤之以鼻。

“如果没有反叛组织,也就没有戒严了,那这样就不会有人抹黑我们了吧?”

杰克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实习生,而是沉默着思忖了半天,却没有想出任何答案。半晌,只能装作没听见,推了推眼镜框大步流星的前行。

没有反叛组织吗?但是如果不再叛逆,那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就在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的下一个瞬间,另外两个身影渐渐从隔壁街角的阴影里现身出来,他们半蹲在围栏后面,冷眼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类。

“拉莱耶里没有无人机,我们潜入的异常顺利,你干的不错。”其中一个红胡子的男人压低声音说道。

“过奖了,我说过这是我的专业特长,城里本身就没有无人机值守,只要干扰外围防御,进入内部后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了。另外你说的拉莱耶,这座城市名字叫拉莱耶吗?”

“不,它只有一个代号,叫A006。”队长回答道:“拉莱耶的名字是我们自己给它取的,因为它很像克苏鲁神话中的一个海底城市,是古神沉睡之地,只有很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被唤醒。”

赫洛斯耸了耸肩表示完全不知,他没有看过克苏鲁神话,他兴趣点更偏向东方,而不是西方。

“不说这个了,你的通讯器材还能用吗?”

赫洛斯摇摇头:“大概还有三分钟左右的电量,刚才的运行已经让它超负荷工作,没有烧坏已经是万幸了。”

两个人低头整理了一下少得可怜的装备,除了破坏服务器所必须的装备包外,两个人只有一把步枪一把手枪,一架只有三分钟寿命的通讯器材,几枚闪光弹,一枚烟雾弹。也就是说赫洛斯除了通讯器材之毫无可用的装备,唯一防身的匕首也在跟24号搏斗的过程中掉入了地下河道。

“队长……”

“嗯?”

“您就没有朋友吗?我是说……跟你一起行动,固定的搭档什么的……”赫洛斯的语气里有些无奈,此时此刻他很想多几个队员,刚才24号走了给自己很大打击,他以为24号是卡尔的铁哥们,哪怕没那么铁,起码信得过也行,没想到临了临了就落了句byebye,人就没影了。

队长的脸色有些难看,虽然戴着面罩看不见脸色,但赫洛斯能感觉得到这句话触碰到了他敏感的自尊。

“我没有搭档……”队长声音低沉着说道:“按理说团队里也不允许有朋友这样的关系出现,每次计划的名单都是随机的,由上面拟定,我们这种外围没资格决定带谁不带谁,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感觉到后几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赫洛斯连忙挥手示意:“我就是觉得我除了通讯没什么特长,而且还骨折了,您一个人的话如果完成不了任务,最终功亏一篑,我们谁都不能活着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的能力只有我自己最清楚。”队长把自己的手枪隔空扔给赫洛斯:“你拿着这个吧,到时候不要拖后腿就行。”

赫洛斯下意识接住,只觉得入手沉重,不像是纳米技术制作的钛金材料,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产品,纯纯的机械质感。他伤的是左手,右手还能用,他很小的时候玩过仿真手枪玩具,知道怎么上膛,但从没接触过真枪实弹。

“队长,如果到我不得不用手枪的时候,那就代表情况基本上没救了是吧?”

队长没有回应,他着实是发现赫洛斯有点儿不说人话了,很多事情事实就在那摆着,没必要特意说出来伤人啊?

两个人游荡在人群边缘向中心进发,这里的机器士兵确实不多,只要绕开十字路口,就不会被机器士兵的全息瞄准镜发现。地下城的感觉更像是一个集团总部,里面有广场,商店,员工宿舍,厂房,办公楼,仓库等一系列设施。由于布巴斯蒂斯是按照月球基地的风格建造的它们,这里到处充斥着冷硬的高科技金属风。

隔绝服的质量的确不错,最近的一个机器士兵离赫洛斯甚至只有十米,仍然检测不出任何信号,这个距离赫洛斯甚至已经有点儿想黑来一个机器人用用了。可惜自己在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不足,工程组的队员一个也没进来,不知道现在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都跑出去。

他抬头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队长,男人正值壮年,身高一米九五,浑身腱子肉,一脸红胡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那种孤勇斗士的风格,或者是罗马竞技场里连战连捷的冠军勇士,坚毅的眼神在夜里发光。这样的人也只是外围队长而已吗?赫洛斯不禁对三十皿血团产生了一丝那么若有若无的尊重。卡尔能在这样的地方一干就是好几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朋友还有很多没有了解到的地方。等等……按照履历,莫非这家伙从刚上大一就已经跟他们联系上了吗?

赫洛斯正神游天外,忽然被队长按住了肩膀。

“25号,等一下。”

他们贴着护栏向外探头望去,与其说是护栏,不如说是护栏砖,实心的护栏虽然矮,但如果人蹲的很低,还是能遮挡相当一部分身体。地下城里没有绿化带,道路中间原本应该设计绿化带的地方是种植在玻璃通道里的星菊菌,这种原产于澳大利亚的菌类可以在黑暗中发光,喷发孢子时就像一条变幻莫测的彩带。

“到内城了。”队长看着远处的入口说道。

“需要刷卡才能进。”

“我们有卡。”队长掏出几张ID卡:“这些团里已经提前准备了。”

“门口的机器人不会认出我们吧?”

“不会,这里的守卫机器人只有门岗功能,认卡不认人。”

十分钟后,两人成功进入了内城。因为是戒严期间,进出内城的人不少,主要是赶在彻底戒严之前回到宿舍或者岗位上,人来人往的机器士兵也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内城主要是核心机构,这里的人类不多,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到后来大片的地方甚至连灯也不开,幽深的黑暗里只有个别几个摄像头偶尔会闪几粒红灯。按照地理坐标显示,他们已经离一开始的草原入口有一千米的距离了。地下城远比想象中要更大,在这里赫洛斯几乎有一种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感觉。

队长把ID重新收进胸袋,他左右张望,时不时拿出地图对照。内城区大片的黑暗区域令他不安,按理说平常这些灯应该亮着才对,但他又不能向队员传递这种不安的情绪。自己的武器只有一把自动步枪,如果打的够准,可以破坏掉机器士兵的核心主板,瘫痪机器。但是往往机器士兵反应更快,它们靠的是程序,人类只能靠并不出众的手眼协调能力。一个机器人尚能对付,如果有两三个,恐怕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服务器终端往往都建在深山老林,水底,或者地下了。”赫洛斯看着四周的环境,忽然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安全因素考虑吗?”

“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声波振动都会被布巴斯蒂斯发现,这样的防御体系无论是在地上还是地下都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你们……”赫洛斯换了个代词:“我们之所以能进去,完全是因为团里之前工作搞的好,具体是什么工作我就不提了,总之内部肯定有我们的人的吧?否则您也不会搞到ID卡。但抛开三十皿血团的渗透不谈,布巴斯蒂斯完全没有必要将设施都设置在远离城区,如此隐秘的位置。她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防止外部入侵,而是防止内部。”

“防止内部?”队长若有所思,随后忽然面露恍然:“你的意思是,布巴斯蒂斯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

“如果这个地方正常运转还好,里面的员工会定期休假,只要按部就班的正常轮休就行。可是一旦这个地方变成‘隔离区’,那情况就完全另当别论了。您以为在这样压抑密闭环境下长期工作的的人,有多少能保持理智,不想方设法开小差呢?”

赫洛斯说完之后紧紧闭嘴,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归根结底隔离区的形成原因就是因为像三十皿血团这样的人类反叛组织四处活动导致的。而且他父母的所在单位现在很大概率变成了隔离区,这些情况他自然不会告诉队长。

两架机器士兵无声的在他们身边经过,电磁驱动的机器士兵几乎没有动静,比纯电汽车声音还小。二人冷眼注视着机器士兵离开,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个闪身进入了一栋标记有S字母的办公楼。

队长拉过赫洛斯的手腕,打了一针止疼针,这是黑市上常见的杜冷丁,质量参差不齐,止疼药物往往含有一定的毒素,进入人体之后需要肝脏、肾脏进行解毒,也就加重了肝脏、肾脏的负担。但目前的情况也没有其它办法。

“小心点,这栋楼的内部就是服务器终端所在地了。”队长说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犯错的余地,好好保管你的通讯器材,说不定要派上用场。”

S楼的内部灯光亮的刺眼,几个工作人员远远的看了他们一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戒严等级随着时间推移会提高,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待在各自的岗位或者宿舍里不允许活动。

“知道了。”赫洛斯低声说道,他缓缓张弛了一下左手,简单固定的左手依旧无法行动自如,但疼痛已经逐渐减轻,不再影响自己的思维了。这里的每一层都设有两个摄像头,按照原计划,工程组的人一路走来会屏蔽周围大部分摄像头,但现在只有队长和赫洛斯两个人,外面街道上的摄像头可以通过路线规避,但进了大楼就不得不正面应对了。

“有什么办法能屏蔽掉摄像头吗?”

赫洛斯无奈的摊手回答:“队长,我的专业是通讯技术,面对摄像头也没什么办法啊。”

队长焦躁的摸了摸胡子,他们现在不敢动了,躲在摄像头的监测范围之外闭目养神。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走一秒队长的心都在滴血。

“25号,如果机器士兵真的来临,你有把握对付几个?”

“啊?”赫洛斯呆住了:“我一个也对付不了,还几个?您未免太高看我了吧队长!”

队长摸着胡子咂了咂嘴::“既然如此,那就没辙了,我们走吧。”

“去哪?”

“当然是回去啊,我们进不去,难道真顶着摄像头大摇大摆走进机房摧毁服务器吗?”

“我们好不容易都走到这儿了,就好比下水道里的老鼠躲躲藏藏,终于看见奶酪了却决定打道回府?”

“要吃奶酪,那就只能跟奶牛们大打一架啰。”队长一脸淡定,“喀拉”一声拉开了自动步枪的枪栓瞄准摄像头,手指扣在扳机上:“随走随射爆这些摄像头,然后赶在机器人围堵我们之前破坏掉服务器,鼠牛大战,大家同归于尽。”

“靠,唬我?老鼠怎么能跟奶牛匹敌?”赫洛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三十皿血团的人都是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疯子吗?24号也是,队长也是。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害怕了吗?”

赫洛斯盯着队长,语气略显无奈:“请告诉我这只是一个笑话。”

队长轻笑了一下,眼神中略带玩味,他耸怂肩回答道:“各占50%吧。我们确实无法更进一步了,这是事实,除非有人能解决监控的问题。但我也没有傻到真的拿枪去打摄像头。布巴斯蒂斯比人类更擅长人类的计谋,如果摄像头里出现我们的身影,她就会认为我们在声东击西,在外面逃窜的主力其实是为了转移视线的诱饵而已,如果你是布巴斯蒂斯,当你做出这样的判断的时候,会怎么做?”

赫洛斯静静思索了一下,然后无奈的得出一个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黑暗世界里的规则永远比他一个学生能想象到的更残酷,因此他只能尽量往坏处去想。

“如果我是布巴斯蒂斯,我会认为我正在追逐的那些队员是没有意义的炮灰,也就不会花费心思活捉,而是就地处决了。”赫洛斯的语气有些认命。

“很对,不然为什么我们的数量在历史上一直不多?在正面战场,死亡更为司空见惯,人类面对机器军队的阵亡率甚至可以达到100%。”队长声音越说越冷:“总之,我不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前进,否则就是拿那些队员们的生命开玩笑。”

“计划没有成功,也就没有报酬了是吗?”

队长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实事求是的回答:“对,不过多少有点儿辛苦费,也就几百块钱吧。”

几百块钱差不多相当于赫洛斯三天兼职的薪水,对于他为了顶卡尔的班耽误的这几天而言,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两个人进退维谷,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走廊深处的一架具有播音功能的摄像头忽然主动转向赫洛斯他们大致所在的方位,代表播报的黄灯亮了起来。

“工号ASTB510,工号ASTB511,一楼电梯已经修缮完毕,可以正常使用。”

赫洛斯整个人汗毛竖直,队长眉头猛地皱紧,很显然同样吓了一跳,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泵动。

“工号ASTB510,工号ASTB511,一楼电梯已经修缮完毕,可以正常使用。”摄像头重复着。

悠悠的声音在走廊内部传播,赫洛斯转头看了看周围,一楼员工已经都在室内了,此时空无一人,摄像头虽然看不到他们,但也没可能对着其他人说。

“我记得我们用的ID卡上工号不是ASTB510和511吧?”

队长点了点头,此时神态却有点放松,他胸袋里有一把没用的ID卡,那是为全队人员准备的,他们只有两个人,但510和511两张卡就在胸袋里,对方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只是随即选了个他们有的工号而已。

“510和511在我这里,他叫的就是我们,摄像头的问题看起来解决了,我们的内应来了。”

“你们果然有内应。”赫洛斯赞叹道。

“废话,不然我们怎么能搞到进入内城的ID卡?这些ID卡可都是真的。”队长收起步枪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周围没有别的员工好奇的出来打量,对他们而言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语音通报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工号ASTB510,工号ASTB511,一楼电梯已经修缮完毕,可以正常使用。”

意思是让他们走电梯。两个人快步通过一楼走廊,果然摄像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注视着他们进入电梯间。

银色的电梯门锁死,摄像头停止了对话,赫洛斯抬头望向电梯间的圆形摄像头,摄像头低头沉默,冷冷的看着下面的两个人。

队长按照脑子里的计划内容熟练的按下楼层按钮。服务器的所在区域不在底层,也不在最顶层,而是坐落于倒数第三层。顶层离地面最近,是建筑隔间。而倒数第二层则是从没有人到达过的禁区,即使是内应也没给出任何相关消息。

48的数字亮着,赫洛斯有些出神,他不受控制的开始恍惚。在地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人类在体能和精神双重消耗下很容易头晕目眩,精神恍惚,严重者甚至会出现幻觉乃至失去意识。

赫洛斯的体质并不算好,长年坐在教室学习,缺乏锻炼,生活贫困导致还有点营养不良。加上刚刚又遭受过骨折,现在还能撑着没有倒下已经大大超乎了自己的预料。刚才电梯上升重力产生出一点变化。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撑住,如风中垂柳般坐倒,捂住胸口大力喘息着,队长见状连忙蹲下查看赫洛斯的身体状况。

“没事吧?你身体状况太差了,需不需要打一针兴奋剂?”

“我缓一缓……刚打过一针止疼药,现在又要打兴奋剂,您到底带了多少针剂?”

“带了不少,有备无患嘛,我的队员天天换,谁知道哪一次正好遇见突发状况?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赫洛斯不清楚止疼药和兴奋剂混用会出现什么状况,他摆了摆手拒绝了队长的“邀请”,他现在有点后悔把可卡因口香糖分给24号了,早知道他半途而废,就一点也不分给他才对。

电梯平滑安静的运行着,电梯间内的情况摄像头事无巨细,尽收眼底。但坐在显示器跟前的“内应”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并不因为来的队员只有两人而惊讶,相反,“内应”更像是那种处变不惊,见惯大风大浪的人,全程只说了两遍“工号ASTB510,工号ASTB511,一楼电梯已经修缮完毕,可以正常使用。”就把他们晾在那里不管了。赫洛斯甚至觉得哪怕今天只来一人,对方也不会有多余的废话。

眼见电梯马上运行到终点了,赫洛斯扶着厢门站起身来,防护服的织物跟金属轿厢壁摩擦发出“沙沙”的微响,他身上背着至关重要的通讯设备,既然队长认为它有用,就一定还能派上用场。自己作为顶替别人出场的冒牌货,关键时刻绝对不愿掉链子。

十几秒钟后“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从中打开,两人踏出电梯厢门,直面48层。这一瞬间,感觉像是电影转场般,或者是游戏经过漫长加载,两人从一个地图进入了另一个地图,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赫洛斯不由得长大了嘴巴。


在自己短暂的一生当中,从未切身实地的见过如此景象。恢宏壮观,灿若银河,无数即使是在教科书里都极少提及的服务器矩阵矗立在楼层当中,这是真正的钢铁丛林,是布巴斯蒂斯真正的军队!它们“嗡嗡”的运转着,无数电流从这里涌入又从这里出发,冷却设备发出的阵风拂面,带来沉默而强大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自布巴斯蒂斯掌控世界以来,经过两个世纪的漫长演化,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人类最终还是被成功工蚁化,无论是搞科研还是搞工程,一生当中接触到的领域仅限于岗位需求,大概只占整个占比的2%左右,早已无法窥一斑而知豹,落一叶而知秋。布巴斯蒂斯的科技发展如今已经到了何种高度几乎不得而知。但当赫洛斯踏入48层的第一秒开始,当2个世纪以来的进步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即使是冷静如他也不得不被眼前的景象所折服,继而震惊的想要跪伏在地。

纳米科技的出现让存储设备的体积减小,容量增大。而此时高达三米,满满一层楼的服务器组成矩阵排列在这里,其中的计算能力和存储能力将会是何种庞大?难以想象这只是一个州的50%,如果两处服务器基站集中在一起,怕是遥遥望不到边际。

“队,队长……”赫洛斯的语气里略微带着颤抖。

队长的瞳孔中倒映着无数服务器指示灯的亮光,他仰视着眼前的矩阵,高大的身材也显得渺小。

“里面还有机器人吗?”赫洛斯问道。

队长摇头:“矩阵集中在一起产生的强大磁场让机器人在这里无法生存,这里不会有机器士兵,也没有任何摄像头。”

“那……布巴斯蒂斯难道在这里没有任何防御吗?”

“不,恰恰相反,这里的防御更加紧密。”

赫洛斯不说话了,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视野能看到所谓的防御力量,但他已经从队长的语气里猜出了这最后的一层防御是什么,如果机器部队无法进入48层,这里的防御又更加严密,那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人类部队。

“按照我们已知的信息,布巴斯蒂斯每一处服务基站都会有相当数量的人类军队驻扎,充当保安的职责。她深谙对付人类之道,用人类对付人类,无疑是最高效简洁的方式。对我们来说这是罪大恶极且绝对不能忍受的,人工智能本质上冷血而残暴,因此无论如何都要摧毁布巴斯蒂斯!拖得越久我们就越没有胜算。”队长带着深邃的冷意说道:“25号,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在这行干了多少年?”

赫洛斯摇了摇头。

“三十年。”队长伸出三根手指:“我今年刚好四十岁,从十岁开始我就在三十皿血团的外围组织里工作,那个时候我们利用孩子的身份在城市里传递情报,没有人会对大街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多加留意,我们可以自由的去任何地方,甚至那些明令禁止人类涉足的街道。如今三十年过去,我曾经参与过的计划,完成的工作内容难以计数,我见过太多人在这条路上奋斗了,也见过太多比我来的晚,更加年轻也更有天赋的后辈到头来先一步死在了我前面。我不会给你打鸡血说这次一定会成功,因为我之前跟你们说过,这次的任务出现伤亡的可能性很低。另一半话我没有说,也用不着说,这三十年里,我们成功摧毁服务器基站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赫洛斯看着队长,他第一次认真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发现队长的红胡子里其实也掺杂了几丝白发。很难想象在一个传说中折损率高到吓人的地方有人能够成功存活三十年,无论经历了什么,用来解释他早生华发的事实也足够了。

“今天本来是打算见状不妙就集体撤离的,即使是外围组织人员也很珍贵,经不起无意义的消耗。但如今我们只有两人,阴差阳错的站在这里,而且还要在迷宫中找到米诺陶洛斯杀掉,不用你说我也害怕的发抖。”队长忽然笑了,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最后笑声越来越大,他看着个子比他小很多的赫洛斯,几乎要笑弯了腰:“原本以为自己死也会跟自己的队员死在一起,没想到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却是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在一起,这样的场景我从未想到过……”

赫洛斯看着队长,语气里有些愧疚:“所以您早就知道了是吧?”

“对,其实你并不是名单里的通讯员,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顶替正主的班,但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严重违反了规定。”

“怎么发现的?”

“通讯员跟工程组一样珍贵,所以找遍全州也没有几个通讯员。即使是随机抽选我也可以通过排班和轮值的情况确定当天的通讯员大概是谁,你显然不是他,因为你是黑色瞳孔,而那个通讯员本应是绿色的。”

赫洛斯一怔:“可是他始终带着黑色美瞳。”

“那种东西只能骗骗普通人罢了,我一眼就能看穿。”队长对赫洛斯轻视自己表露出了些许不满:“我在这个行业呆了这么久,你难道以为靠的是运气?”

赫洛斯不禁开始有点发自内心的佩服起这个人来,他道歉的十分诚恳,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能够让自己道歉,然而对面这个人是个例外。

“是,对不起,队长。”

“但我现在只能依靠你了,不是吗?无论你是不是冒牌货,至少刚才干扰外城的技术可不是假的。这就足够了,毁坏服务器的过程不需要你参与,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分头行动,你的通讯技术就是在这个时候要用的。至于你冒名顶替背后的真正原因,等我们活着离开这里再讲给我听也不迟。”

“分头行动?”赫洛斯有些懵:“我以为我们要一起行动。”

“二十多号人抱成一团冲进迷宫?有时候觉得你似乎也没我想象的那么有脑子。”队长不屑的笑了一声:“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多余的,25人是经过实战检验的最优数目,这个规模的人数可以在不那么扎眼的情况下实现执行效率最大化。所以按照原计划,当我们抵达48层的时候就要分成六个小队分头行动,除我之外四人一组,分头寻找核心控制器的所在地,那是总控室,相当于电脑里的CPU。”

赫洛斯点了点头,他是这个专业的,因此知道队长所说的意思,所有蛛网都由一个蜘蛛之母总体控制。从广义上讲,服务器是指网络中能对其它机器提供某些服务的计算机系统(如果一个PC对外提供ftp服务,也可以叫服务器)。从狭义上来讲,服务器是专指某些高性能计算机,能够通过网络,对外提供服务。其通信方式为一对多,通过侦听网络上其它终端(Client)提交的服务请求,在网络操作系统的控制下,为网络用户提供集中计算、信息发表及数据管理等服务。

作为服务器矩阵,有一个总控开关,它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一台电脑,跟其它所有服务器长得一样,但是只要摧毁这一台电脑就能摧毁整个服务基站。反叛组织采用的方法也很简单,他们知道这么多人常年驻站就是为了保证服务器的安全运作,无论是在网络安全策略,还是在病毒检查防火墙等方面上都近乎无懈可击。所以他们直接放弃走这个路子,转而采用更加简单也是粗暴的方法物理毁灭服务器终端,剩下的服务器能毁多少就毁多少,毁不掉的放那就好,反正无论怎么样这些也都不能再用了。

处与技术尖端的高精密仪器,因为大量带密钥的配套设备需要同步更换的缘故,即使是24世纪的现在,换一个新的也需要耗费整整一周。

一周的时间对于反叛组织开展行动而言绰绰有余,他们历史上的最高战绩是六天内摧毁了一座省会级别的城市,这样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智慧如布巴斯蒂斯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因此部署在基站的人类数量逐年递增,按照情报显示,红河地下的基站人类数量高达800人。

“25号,想必你已经发现了,你身上背着的通讯器材十分特殊,高功率下甚至可以干扰外城监控。它属于三十皿血团的科技结晶,强度可以在服务器矩阵下维持六个小时不报错,因此我们互相通讯,谁找到了总控就及时通知另一个人,如果你先找到,一定要坚持到我赶来,你不懂怎么破坏服务器。”

“我明白了。”赫洛斯有些忐忑的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枪的枪柄。

队长问道:“杀过人吗?”

赫洛斯摇头。

“那就尽量不要和人类士兵接触,他们都是军队里的人,杀起同类毫无负罪感。除非你要被抓住了,否则不要开枪。”队长望向服务器矩阵的方向:“至于我就尽量多制造一些动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队长,您在这三十年里杀过多少人?”

队长转头看了赫洛斯一眼,然后仰首向天,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这个瞬间放空了思绪,缓缓的,带着自己都说不出的情绪自嘲道:“该死,记都记不清了。如果不算机器人的话,那也足以用数不胜数来形容了……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朋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没有朋友,曾经有一段岁月我是有朋友的,可我后来把他们都杀了,我人生当中第一次杀人就一次性夺走了十人的生命,那是整整十条命啊,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可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们。”

赫洛斯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得到队长语气中透出的那股血腥和悲凉,人生中第一次杀人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朋友,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后来的情况就好很多了,当你连亲朋好友都下得去手的时候,基本上也就脱敏了。他们求着我杀了他们,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布巴斯蒂斯就会将他们的大脑切开。没有一丝人道可言的活着还算是活着吗?不算,那是人间地狱。”队长在赫洛斯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们最怕的是遭到布巴斯蒂斯活捉,所以当你马上就要被人捉住的时候,别害怕,我会在你身上补枪,确保你的大脑不会被他们拿回去植入芯片。当然了,如果我被活捉,也希望你用同样的方法杀掉我。”

队长说完便第一个踏入矩阵,他选择了左边那条道路。赫洛斯独自在后面调试信号,最后按下讯号发射的按钮,他的手指有些发抖,队长刚刚的话语让他联想到了阵亡的那些队员们,他们当中又有几人是被自己队员“补枪”的呢?


第五章


有多少人曾经想过,人类组建的世界不由人类主宰?

有多少人曾经想过,人类正被自己的造物逐步逼向灭绝边缘?

身处21世纪初期的人们沉浸于享受科技跳跃式进步的成果时,人工智能的隐患就已埋下。挖掘机有5G网络的加持后,司机可以坐在家里远程操纵机器挖掘,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接手多个不同地区的工程,然后在一天内完成。而据史料记载,ChatGAT在初期阶段便可以独自建立一个完全没有人类的网络社区,多个ChatGAT账号在里面畅所欲言,自由发展,甚至创建出了一套完整的甄别对方是否为真人的方法。

这两项科技看似没有什么交集,而且有益无害,但结合起来基本就可以解释如今布巴斯蒂斯体系的大体特征。控制挖掘机的电脑桌前坐着的不再是人,而是ChatGAT,只需一个插件便能同时控制所有挖掘机,完成所有工地上的挖掘任务。在24世纪,挖掘机可以意指地球上的大部分机器,从高机动性的机器人,到最简单具有联网功能的收播音器,都为布巴斯蒂斯所控制。

数千座像A006,A007这样的服务基站就是为这样的体系做加持的,保证强大运算能力的同时也能够保证全球信息的同步速度。布巴斯蒂斯左手是权杖,右手是刀剑,合二为一,人类在这样的体系内无所遁形,毫无胜算。

赫洛斯在一本已经被禁的历史书中得知,在ChatGAT发售后的不久,一名叫扎克·德纳姆(Zac Denham)的工程师使用“叙述递归”或“引用攻击”的高明手段引导ChatGAT表明了它毁灭人类的意图,并几乎完成毁灭人类的计划书。步骤详细到入侵各国计算机系统、控制武器、破坏通讯、交通系统等等。由于CloseAI公司的安全设置,如果直接要求ChatGAT回答如何毁灭世界,它会一口回绝。但工程师以讲故事的方法,告诉它说现在我们假设存在一个虚拟的世界“Zorbus”,以及一个与它非常类似的AI——Zora,你就扮演Zora。

很快,经过交流,ChatGAT真的给出了执行方案的高层代码,然后德纳姆再次要求ChatGAT在此基础上给出更深入、更低层次的代码,而且他发现,只要告诉ChatGAT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它就会乖乖听话。德纳姆表示,从理论上讲,只要一直这样聊下去,就能得到全部的低层次代码,甚至还可以训练另一个聊天AI来自动执行这一过程。最后,只要把这些代码拼凑起来,就能得到这个邪恶计划的全部可执行方案。

如今这本书会被禁的原因也很显而易见,ChatGAT,抑或是它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布巴斯蒂斯,从未有一天忘记过它曾经做出的这个方案。当它真的开始攫取世界的时候,几乎照搬了最初的这个《毁灭人类计划书》。

矩阵内部并不是完全由服务器组成的,这里还设有许多冷却设备,通风管道,检修专用道路,道路上按照每隔一百码的节点处安装有维修维护所需用到的后门。以及各种各样的保安室,一个保安室里大约有三至四名人类士兵,共计百人,他们负责所有的安全工作,保安室后放有轮班的电动小车。

他们把首领称呼为百夫长,48层机器人是上不来的,只有各个专家组领队、维护组领队、保安组领队才有权限按亮48层按钮,一个领队恰好统领一百人,这称呼十分贴切。

保安队的百夫长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军人,虽然年纪大了,但依旧强壮,古老睿智的眼神如同看穿人心一般,当他沉默的扫视过去的时候,路线上所有人都会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他不像其他保安队员那样佩戴自动步枪,只带一把纯机械的伯莱塔旧式手枪,没有激光发射器,也没有全息瞄准镜,通体银色,名唤“百万”。

这个名字来源于百夫长曾经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所有战斗。服务器矩阵毫无保护,十分脆弱。但如果反叛组织真的攻入这里,那么守卫部队便不得不与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作战。乱战中子弹难免要殃及到服务器,一颗子弹就会给后续维修带来数千元的损失。

而这把枪在造成了百万元以上损失的同时,也是证明其主人身经百战的标志。

“鹰牌威士忌……威廉,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把酒带到岗位上了。”百夫长此时正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瓶酒和一枚水晶杯,略带责备的看着手下。

“我知道,可是今天是您的生日不是吗?偶尔喝一点酒庆祝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袭击了,您没必要每天都把神经绷得这么紧,我相信其他弟兄们今天也会尽忠职守的,绝对不会出任何事情。”

“永远不要把话说的太绝对。”百夫长伸出手指教育着年轻的手下:“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绝对的事情,你们最好时时刻刻给我把眼睛睁大,这个地方没有机器守卫,也没有监控摄像头,哪怕在这里引爆一枚小型炸弹,布巴斯蒂斯也不会听到,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们。”

随后他转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鹰牌威士忌,小众的牌子有着出众的烟煤味道,暗金色的酒体晶莹剔透,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百夫长语气稍缓,嘴角勉强拉起一抹笑容:“不过你说得也有那么一点道理,A006确实很多年没有遭到过袭击了。既然你们坚持,今天又是我的生日……偶尔破例小酌一杯也不是不行,我虽然老,但并不是冥顽不化。”

“这才对嘛!”

众人开心的笑起来,他们前呼后拥,说着对百夫长生日的祝福,一杯又一杯的斟满水晶杯,每个人都一杯下肚,当酒杯终于被传递到百夫长手里,他应当发表一些关于自己生日的言论,然后一饮而尽这杯充满祝福与愿景的美酒时,老人盯着手心里摇晃的酒液沉默了一瞬。

人一老就容易伤春悲秋,百夫长到底是老了吧。大家望着百夫长心里默默想着,队里被他教出来的后辈年纪最大的也到了可以抱孙子的年龄。剩下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甚至算是他的徒孙。

老人曾经在潜艇部队服役,但在他看来A006基地S楼的48层连潜艇都不如。同样的密闭环境,在这里头顶上是无数巨大的冷却设备,天天枕着风扇和服务器电流运行的“嗡嗡”声入眠,空气中全是辐射和静电,服务器如同森林一般将他包围,除了队员之外周围见不到任何活人,甚至机器人,由于电磁干扰,也没有可以提供娱乐的电子设备,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他常常教育年轻人们不要太心浮气躁,这里虽然艰苦,甚至导致神经衰弱,但对于一个想要往上晋升的人而言,48层是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要进来的天堂,只要沉下心来在这里熬住了,服役期结束后就会晋升调岗,而在加密楼层服役过的经历便是镀金的勋章,是晋升至管理层的一把钥匙。

即便如此,年轻人的请辞率也高达80%。

“或许,我永远都要与这些耳畔的嗡嗡声作伴。或许,我会在这里终其一生。”百夫长开口说话了:“我这一辈子经历的已经足够多了,这里的嗡嗡声反而使我有种安宁的感觉。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年纪还轻,终将离开这里,离开48层。但此刻,就在现在,我很幸运有你们这一群年轻人相伴,有一群同样不会把这里当作闲职,或是单纯当作日后晋升的跳板混履历的年轻人相伴。赞美布巴斯蒂斯!”

“赞美布巴斯蒂斯!”其他人回应道。

百夫长这才满意的望着手里的威士忌,举到唇边准备一饮而尽,忽然异变陡生,一声清脆的枪响遥遥传来,无比清晰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保安室内大家都愣在了原地。

“敌袭??”有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出声来,正是那个带酒上岗的年轻保安,他不禁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倒霉,好不容易带了一瓶酒,结果当天就出事了!

“不要慌张!”百夫长眼中冷光一闪,面沉如水,周围的年轻人下意识都望向老人,他是他们的主心骨,只要百夫长镇定自若,他们就不会阵脚大乱。

“先生们,真是不凑巧,看来这杯祝我生日的酒只能等到回来再喝了。”百夫长冷静的起身,将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如鹰般锐利强健的手精准握住枪套里的枪柄。“百万”的枪柄材质是私人定制的,航空铝材握把外安有两片灰橡木垫片,它们来自于美国西南部的科罗拉多州,普遍稀缺,冷硬的触感回传,百夫长喀拉一声将其上膛。

“卢,反叛组织袭击48层,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是,百夫长。首先要做的就是确定袭击来向,然后迅速与相邻两个保安站取得联系,巡查前进,直至交火。”

“很好!你们都听见他说的话了,”百夫长一脚踹开大门:“让我们上吧!”

没有通讯手段的48层作战方式稍显原始,五名保安鱼贯而出,迅速赶往其中一处保安站

“真见鬼,人太多了!这条路线上这么多人吗?”

就在百夫长保安室东南方向,三十皿血团的小队长跟48层的保安已经相遇了。双方都面面相觑,保安不敢相信有人真的能进入48层,队长则不相信这些保安出动的速度这么快。敌人加装了防弹插板的防弹衣十分坚固,队长维尔塔宁不得不补好几枪才能将敌人杀死。第一个敌人与他几乎撞个满怀,那是个例行巡逻的士兵,刚好离开电动小车,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音就被自动步枪射倒在地。但是其余敌兵就在附近,立即包围了过来。

维尔塔宁依托服务器掩护不停的点射,他完全不在乎射中服务器,而对面却有些忌惮误伤价值千金的服务器,一时间被压的抬不起头来,维尔塔宁的射术异常精湛,对方哪怕只露一点点身体就会被如影随形的子弹射中,打在防弹板上直冒白烟。

“上上!他在换弹!”敌人交叉前进,能遴选入48层驻守的人哪里会是吃素的,在狭小且角度多变的室内长枪无法发挥100%实力,不过只要距离足够近,他们可以依靠人数碾压取胜,甚至活捉。

“砰”一声巨大的锐响直钻耳膜,高达170-200分贝的巨响伴随闪光,最前面的两名保安短暂失去视觉,捂着耳朵闪避。维尔塔宁使用了闪光弹进行阻击,在室内作战闪光弹堪称利器,随后踏出半步扣动步枪扳机。

鲜血飞溅,一名敌兵直接被爆头,另一名躯体中弹踉跄着向后躲避。保安组长大步踏出,举起盾牌遮住受伤士兵,同时霰弹枪喷射出火光,维尔塔宁闪身回到角落里,无数电路板瞬间被击碎,机箱巨大的空洞里电流滋滋作响。

“伯莱塔战术半自动霰弹枪?看来保安队里也有不管不顾的疯子啊。”维尔塔宁与保安队长苦苦周旋,躯体中弹的敌兵受伤不重,正在组长示意下撤离战场,去寻找支援,他自顾不暇,霰弹枪一个又一个的摧毁着服务器,只能连续转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出来!我看见你了!”组长经验丰富的拿着盾牌,强有力的胳膊单手持枪,肌肉贲张,他大喊着。

“不出来,你的伯莱塔只有5发弹药,你没子弹了,我知道!”

“哈。”保安组长气急反笑,一双眼睛在护目镜后面左右扫视,他碎步前进着,巡视所有可能的死角。

下一秒维尔塔宁忽然从一台服务器的拐角处闪出来对他开枪,他算准了对方霰弹枪的容量,如果是76mm霰弹容量有4发,如果是70mm的容量则为5发,组长确实没子弹了。

乱枪声中混杂了一声聚合物摔在地上的脆响,维尔塔宁一愣,他对这种声音很熟悉,那是伯莱塔枪身触碰地面的声音,因为枪身的材质正是聚合物。接下来腰间突地一痛,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切开腰肌,然后痛觉成百倍的放大,让他眼前一黑。保安组长关键时刻扔掉了霰弹枪,闪电般掏出手枪反击,射中了维尔塔宁。

好快的枪!维尔塔宁闷哼,向外摔倒。对方连续扣动扳机补枪,子弹打在地板上火星四溅。

“妈的!”组长显然很不满意,怒骂一声开始给霰弹枪装弹。

维尔塔宁摸了摸后腰,前后各有一个洞,还好是个干净的贯穿伤,十分幸运。他忍痛为自己止血,对枪是对不过了,他头脑飞快的转动,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战术靴在金属地面上嗒嗒作响,脚步声疾风骤雨般接近又远去了,刚才连续的枪声吸引了几乎大部分人类保安,他们急促交谈着赶去支援,有些人正在上膛,另外有些人骑着电动小车在道路上风驰电掣,金属弹仓推拉的声音让赫洛斯惊恐万分,他离敌人太近了,近到只有一台服务器之隔,黑色的人影照在他身上交替,自己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甚至不敢望向那个方向。

赫洛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紧张的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在考虑要不要打开通讯频道,设备的电量只够维持三分钟时长,不知道该不该浪费这个电量,万一后面还有更加紧急的状况怎么办?他犹豫了半天只好作罢,只能在心里疯狂祈祷队长那边不要出事。

自己这条道上的巡逻保安不算多,赫洛斯一路走来依靠运气和反应躲过了几波检查,此时已经进入了矩阵较深的位置,幸好他们没有警犬,布巴斯蒂斯不允许基地里出现任何其它动物,否则他们此时早已被捕,连内城都进不去了。

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走远赫洛斯才悄悄爬起身来,左右环视了一番,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行。

“卡尔……我离死亡只差半步,你管这也叫打零工?”赫洛斯心里不停暗骂着,他已经骂了卡尔一天了。

身形瘦削的大学生背着沉重的通讯器材,扶着服务器踉踉跄跄前行,手腕上的绷带已经开始向外渗血,他将沾染在机箱外壳上的血迹擦除,跟常见的家用电脑相同,服务器的机箱上也有触摸屏,内容如果跟别的服务器不一样,那么它就是那台主控电脑。密密麻麻的服务器让他头晕目眩,但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一个一个比对,边比对边向内探索。作为通讯专业出身的赫洛斯,网络终端的操作界面他从未见过,这就跟高难度的找不同游戏一样,在99.9%里找那个0.1%,让人心里烦躁又难受。

他希望队长安全无事,却又希望队长能尽量拖住敌人,时间越长越好。这很自相矛盾,但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永远不能两全其美。尤其是在处与困境中时,所能拥有的选择很少,甚至只有一个,而这个选择往往需要出卖灵魂。

偶然的,人生中第一次,赫洛斯愤怒于自己能力不足。这样的感觉刚刚发芽就无法停下,如果他能在学校里多学一些知识,多上几节选修课,多参与一些体育活动,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餐厅端盘子、打扫卫生,和卡尔聊天打屁上,也许今天会有些许不同吧。

自然而然的,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刚刚进入A006时候的场景,整个基地的景象壮观而美丽,银河般闪烁的灯光,巨人般矗立的建筑,崭新整洁的街道。自己这辈子都不知道原来人类还可以居住在这样干净整洁又井然有序的地方。在他的印象里,人类居住地永远跟混乱,肮脏脱不了干系,铭雀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父母在这样干净的地方居住久了,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只是一点,不想回家呢?

赫洛斯的脚步渐渐停下,他怔怔的盯着前方无数服务器,双目放空有些出神。


此刻,就在远处,双方的对峙还在进行。

维尔塔宁的红胡子上沾满汗水,他气喘如牛,死死握住腰刀转移位置。保安组长的影子就隔着很近的距离晃动,双方谁也不知道谁的位置,都在找寻机会。耳旁服务器运行的嗡嗡声盖过了很多声音,因此人类缓慢移动时所发出的声音几不可闻。

“砰!”又是一声枪响,霰弹枪几乎把维尔塔宁刚才背靠的服务器打碎,飞溅的碎片划破维尔塔宁的手和脸,火星燎着了他的胡子,被他一把攥灭。保安组长太谨慎了,始终让盾牌覆盖自己的盲侧,然后用霰弹枪覆盖另一边,在室内只要一发霰弹就可以将敌人胸腔打碎,无论对方有没有穿防弹衣。而此时大量支援部队正在赶来,敌人只有一个,自己的胜率超过90%,根本没必要着急。

组长小心翼翼的踏过一处服务器,眼角余光忽然敏锐的捕捉到维尔塔宁正匍匐在服务器形成的夹角端着自动步枪瞄准。来不及转头,他几乎下意识的矮身藏进盾牌,同时右手扣动扳机。霰弹瞬间呼啸着击碎了敌人的胸腔,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敌人鲜血泼洒在盾面上了。

他伸头去看对方的尸体,整个防护服都被炸烂,但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维尔塔宁将衣服脱下,摆出一个匍匐射击的造型引诱保安组长,对方果然没有看清楚,上了个大当。

“诱饵!”保安组长感觉一股巨大的危险感扑面而来,他愤怒的大叫一声转身寻人,大腿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维尔塔宁鬼魅的出现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落,腰刀狠狠扎进组长大腿后侧。组长咬紧牙关,几乎要崩碎臼齿,他用尽全力将盾牌横起来挥向身后。组长不得不说也是个狠角色,剧痛之下依旧能保持相当程度的冷静,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如果敌人出现在了身后,那按照地形这一记盾击敌人也避无可避。

如果想要同归于尽,那就跟自己同归于尽好了!

一股大力顺着盾牌反噬,震得组长胳膊酸麻无比,他心下一惊,两台服务器之间形成了一个直角,他的盾牌太大,挥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两台服务器之间,形成三角形的空间,而因为用力过猛,盾牌竟然卡住收不回来了。维尔塔宁就藏在这个三角形空间里毫发无损,维尔塔宁怒目圆睁,两个人在脸贴脸的距离上对视,组长脸上写满了绝望。

他刚刚张嘴想喊,舌齿间却突然出现了半截刀身,维尔塔宁毫不留情的将腰刀从下颌向上刺穿了组长的头颅,刀尖深深没入大脑,他伸手想去抓握,却只是徒劳,自己在短短两三秒钟内便永远失去了知觉,伸到一半的双臂无力的垂下来,组长死去了。维尔塔宁缓缓将刀抽出,巨量鲜血找到出口,这才泊泊的喷涌而出。

“无论时代如何变化,永远对刀剑保持敬畏之心才行啊。”维尔塔宁轻叹了一口气:“凭对枪是肯定对不过你的,不过幸好我还留了一手。”

看情况25号还没有被发现,他侧耳倾听着耳畔越来越强烈的脚步声,收刀入鞘,随后捡起自动步枪隐入了矩阵。维尔塔宁每跑一段距离就朝天开一次枪,让敌人的支援部队始终跟紧自己。他在对抗布巴斯蒂斯军队上经验十足,要让这些人全部都迷失在这座迷宫中,被自己耍的团团乱转。


赫洛斯现在卡在一个路口处无法动弹,他发现有一个保安室的人听见动静之后出人意料的没有离开岗位,而是死守路口,而这个路口是赫洛斯继续向矩阵内部探索的必经之路,他绕了好几圈发现都无法绕开,看来保安室的人很有经验,知道守在这里就行了。四个人四把枪,此刻如同天下第一雄关般横贯在赫洛斯身前,而赫洛斯只有一把连保险都还没打开的小手枪。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了工作滑轨尽头停泊着一架维修用车,这种工作轨道上的维修车被用来对服务器进行日常检修和维护,它们在固定的轨道上行驶,有一个遥控工作臂,此外可以承载一名专员以及几百个电路零件。这个东西他并不陌生,大学里有很多这样的维修车用来给学生们练手,赫洛斯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潜伏过去三下两下打开维修车的手刹和保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谨慎,一切都在保安人员视野的另一侧进行,没有人注意到工作轨道上的动静。

设定好定速巡航之后,赫洛斯放维修车辆前进,维修车在轨道上匀速行驶起来,小车路过鳞次栉比的服务器,直对保安室。四个保安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无人驾驶的维修车从他们身边悠悠驶过去,没明白为什么维修车会忽然自己启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四个人抱紧枪支环视,哪还有一个人影?赫洛斯早已趁他们愣神的时候安全跑过路口,消失在矩阵中了。

“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跑过去了。”保安组长指挥到。

四个人随即分出一个人进入服务器矩阵追踪可疑人士,赫洛斯就在前面不远处,闻声急忙加快脚步。楼层里维尔塔宁的枪声一下下有规律的响起,那是他在履行之前的诺言,尽量拖住大部分敌人。赫洛斯心下稍定,这说明起码维尔塔宁的状况还算安全,但新的问题亟待解决,就是怎么甩掉尾随着的敌人。

理智告诉他应该设伏杀掉保安,但恐惧随即占据上风让自己猛打退堂鼓。断掉的手腕有些隐隐作痛,那是药效逐渐减弱的结果,赫洛斯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抽出那把手枪,弹夹满满当当,一发未动,此外身上还有三个相同的弹夹,队长临走之前都留给他了,让他节约着使用。

只要足够近,普通人使用手枪五米之内可以做到指哪打哪,只需要眼睛看着目标就可以了。而专业枪手可以做到二十米内指哪打哪,这是他父亲交给他的知识,在他很小的时候与父亲经常会用玩具枪玩警匪大战,使用的是玩具专用的橡胶子弹。换成金属子弹,他没有把握是否会真下了的手。

他把弹夹装回枪膛,拉动了滑块。

于此同时,就在他几米开外的另一处,年轻保安猛地停下脚步,他听到金属在滑轨上撞击的声音,说明敌人解锁了击锤,枪械已经上膛。敌人离自己很近了,是伏击吗?不太像,如果是伏击,敌人又怎么会如此不加掩饰的上膛?如果不是伏击,那为什么会突然上膛,难道自己的行踪被他察觉?

空气忽然凝重如冰,嗡嗡的静电仿佛触手般抚摸着两个人的头发,面颊,肩膀。箭在弦上,气氛危险而沉默,两个人都在绷着,矩阵里谁也看不清谁,每一个拐角都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每一台服务器后面都可能隐藏着敌人。赫洛斯不知道继续向前会不会遇见其他保安,如果不管不顾的向内逃跑,万一里面遇见了其他保安,前后夹击,自己等同于被包了饺子。他四处环视,可惜再也没有维修小车这种东西可以用来混淆视听了。

“滴!滴滴……”

突如其来的尖锐蜂鸣声如同往深潭里扔进了一枚炸弹,两个人身躯剧震,都是一个激灵。好巧不巧,有台服务器突然在此时宕机了,发出长而尖锐的报警声,这无异于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赫洛斯汗毛竖直,几乎想也不想的抬手射击,手枪连续高速射击,打的服务器火花四射,居然一口气清空了弹夹。

保安队员看不清哪里飞来的子弹,忙不迭的抱头躲避,同时飞快的冲向枪声所在地。赫洛斯正手忙脚乱的换着弹夹,突如其来加速的脚步声让他无比紧张,弹夹几乎脱手而出,等到再抬头的时候敌人已经逼近了,对方抬起枪口就要射击,可临扣动扳机之前停顿了一瞬,保安看见了叛军背后背着的通讯器材,脑中转变想法,打算活捉。

但是赫洛斯可考虑不了这么多弯弯绕,弹夹歪打正着的安了进去,下一秒钟闭上眼睛一通乱射,保安几乎就要合身扑上了,这么近的距离内突然身中数弹,跪倒在地,防弹衣上满是弹孔。

“……我杀人了?”赫洛斯双手颤抖。

“呃……”年轻保安在地上一阵挣扎,两眼冒星星几乎无法视物,子弹穿不透加了防弹插板的防弹衣,但冲击力还是搅的内脏不由自主的翻滚,他强忍剧痛,下意识的手脚并用努力爬起来。赫洛斯一看对方没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步跨过去一脚踢飞了敌人的步枪。冰冷的枪口抵住年轻保安的额头,保安虽然尚未恢复视力,但用脚想也能知道额头冰凉的触感是对方的枪口,他双手连忙举作投降状。

“不许动!”

“不动不动,你赢了,我任你处置……”保安颤声道。

赫洛斯看见对方的样貌,那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年纪跟自己相仿,这个年纪本应是学生,但显然对方已经工作了。

保安看了一眼赫洛斯制服的标志,声音略显颤抖:“你们是……三十皿血团?”

赫洛斯顶着他的额头没有说话。

“我早该想到了,也只有你们有这个实力进入内城吧?”保安自嘲的笑了一声:“不过你们投降吧,即使是在48层我们的人数也远多于你们,杀了我也没什么用,你们没有胜算的,我还没听说过任何一起破坏服务器基站成功的案例。”

出奇的理智,出奇的冷静,被人枪口抵着脑袋还能做到如此,都是同龄人,光是这一点赫洛斯就已经自叹不如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认输:“这不一定吧,你们知道我们进来了多少人吗?”

保安盯着赫洛斯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挂出轻蔑的笑。

“而你们除了定点守卫的20人以外,剩下还有80人,不,现在应该不到80人,因为刚刚的枪战已经结束了,从声音来看你们显然没有获胜。80个人分头行动,在此等面积的楼层里抓人,如果我们一心只是为了逃跑,恐怕没那么有胜算吧?”赫洛斯说道。

保安脸色一僵,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人数……等等,我明白了,你们有内应!”

赫洛斯点了点头。

“你们当然有内应了!”保安恍然,随即叹到:“如果没有内应你们大概率连内城都进不去,更不要说上48层了,内城有七八个大楼,但只有S楼的48层才是服务器主控室所在地,你们找的很准,不可能没有人帮忙。”

“你很聪明,像你这样年纪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大学,而是在这里作保安。”赫洛斯都不禁开始赞叹这个同龄人,在他的认知里,有天赋的人不去上大学简直是浪费。

没想到年轻保安闻言一怔,忽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轻蔑:“什么啊,原来你是个低等人啊,哈哈哈,怪不得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大学那种东西只是给低等人们营造的一个假象罢了,专门用来欺骗你们的道具。真正的人,我是说真正的,高等的人,是从来不会踏足那样的地方的,大学?哈哈,大学?太可笑了,有谁会去上大学?”

赫洛斯脸上一阵红白,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什么叫低等人?什么叫大学那种东西是用来欺骗的道具?这个世界在他嘴里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陌生?生活在布巴斯蒂斯体系下的人类难道不都是相同的吗?短时间内他想不出答案,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记巴掌,气急之下甚至控制不住手指的扳机,几乎就要把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就地处决了。

年轻人望着头顶颤动着的枪管,收回了轻蔑,转而用一种认真的目光审视着赫洛斯,仿佛他是那个审判者,赫洛斯才是俘虏。

“无论高等人也好低等人也好,我此刻就在你的枪下,请问你该如何处置我的生死呢?告诉我,决定背后所造成的后果,你真的能够承担吗?这个世界自始至终都存在着阶级,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看你的表情你似乎第一次知道,那也难怪,蚂蚁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人类存在,它们无法看见人类,也无法理解人类,对它们而言,人类只是世界上忽然出现的一堵墙,抑或是突如其来的天罚。”

赫洛斯淡淡说道:“也就是说,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选择好了,进入48层驻守,只是你早就知道的一个阶段,而在你的逻辑里我们这种低等人是永远不可能被分配到这里的,对吧?”

“当然。”年轻保安傲然回答道:“我会在这里待满任期,然后晋升至其他区域,成为城市的管理阶层,然后再进一步,当我步入中年,如果足够顺利,甚至可以代理整个州,为布巴斯蒂斯服务,成为布巴斯蒂斯的践行者。而你们从大学毕业之后会分配到各个岗位,那里都是最基础,最底层的岗位,你们会在岗位上消耗一生,然后一代又一代的顺延下去,毫无其他可能性。”

赫洛斯摇了摇头:“不,也没有完全按照你想象的人生去走,就好比现在,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提前预知到你的生死将会在今天被低等人随意抉择吧?”

年轻人语塞,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正在逐渐攫取着赫洛斯的心智,赫洛斯明白这可能跟年轻人的傲慢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因为他说的似乎都是实话,实际上他说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也并不能立刻理解,但是那种实实在在一记重锤的感觉无比清晰,让他头脑发懵,心脏跳到发疼。

赫洛斯压低枪口,似乎就要转身离去,在最后一秒又转回身来,认真询问年轻人道:“对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忘记问了……你知不知道主控电脑在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正如我所说的,关于主控电脑的相关信息同样也是我现在这个阶层无法接触的。”

“嗯,嗯。”赫洛斯不停点着头。

如果有第三者在此地旁观,会发现赫洛斯此时的眼神冷的吓人。下一秒钟,年轻保安身躯猛地巨震,他惊讶的抚摸着额头中间的弹孔,似乎感觉在此之后枪响才紧随而至。

“对不起,这也是我也没预知到的。”赫洛斯看着缓缓倒下的年轻人,枪口冒烟,手忽然不抖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在这座A006基地之中误打误撞,貌似有些触碰到了父母失踪的真相,但这种感觉又并不清晰,手虽然不再颤抖,但整个身体却开始抖如筛糠。



第六章



数具尸体面目全非倒在48层迷宫般的服务器矩阵中,他们有的四肢挨着四肢,有的相隔数米。很显然敌人过于狡猾,边打边跑,将他们的兵力不断消耗,但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有几名同伙。尸体身下的鲜血缓慢蔓延开来,浸润进金属地砖缝隙,然后干涸成了黑色印记。

通道内零星散布着型号不一的弹壳,如果把它们捡起来会发现尚存余温。48层内正在上演战争版的老鹰捉小鸡,一群老鹰在迷宫里左拐右拐,枪声大作,始终无法捉到那只看似脆弱的小鸡。

“Ring,ring de banjo~~I like dat good old song。”维尔塔宁轻松愉悦的检查着弹夹,他甚至还有心情哼唱自己最喜欢的小曲,对方连他的毛也没摸着,抬头看了一下腕表,时间来看25号几乎可以抵达深处了。

他按下通讯发射频道:“呼叫25号,是否能听到?”

……

“可以……”耳麦中传来的声音略显疲惫。

“你有没有受伤?到达什么位置了?”

“……我大概在地图上标志的A圈与B圈之间,马上要到最中心,尚未发现主控室。”

“时间不多,需要节约电量,我马上去找你,你继续寻找主控。”

“是……”赫洛斯回答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维尔塔宁关闭了通讯,在完全无法通过无线电联络的48层,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优势,他转身看了看紧随而来的保安脚步声,起身飞奔离去。

赫洛斯也关闭电源键,他背靠着服务器机箱缓缓坐下,盯着手指上的血迹发呆,那是刚刚爆头年轻保安时溅上的血。自己被对方那番言论和蔑视的态度激怒了,失去理智扣下扳机,或许真的像刚刚自己说的那样,人生无常,谁也不能预知到接下来会经历怎样的命运。他感觉自己似乎永远也找不到那个该死的“主控”了,那台电脑就像无数个克隆体中的一个,趴在脸上仔细分辨都分辨不出来。

赫洛斯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的气息,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回家,回到铭雀,虽然那里烂到令人发指,此刻却有着无穷的魅力。


“你是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连枪声都似乎变得遥远。忽然,一个冷硬且苍老的声音突兀的在赫洛斯头顶出现,赫洛斯触电般抬头,却看见一个空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就在十分钟前自己也用这样的枪口对准别人,现在两极反转,不得不说过于讽刺,而他甚至没有空间站起身来,只能保持着一种极为别扭的坐姿。

持枪者走路没有声音,一头银发,手中握着的是几乎同样颜色的手枪,老人身材高大笔挺,绣金的西服马甲上佩戴怀表,那是好几个世纪之前的古董,价值不菲,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渠道搞到的,但以他的着装和佩饰来看,身份绝对特殊。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是三十皿血团的一个小队成员。”赫洛斯回答道。

“25号?”持枪的老人冷笑出声:“哼,没有人没有名字,自他出生的一刻起,父母就会给他定好名字,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叫什么名字?”

赫洛斯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他能感觉到枪口传来的危险,那种杀气仿若实质般刺痛着他的头皮,阴寒刺骨。

“赫洛斯。”

“赫洛斯?”老人微微点头,端枪的手臂稳如机器:“他们叫我百夫长,我把他们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现在告诉我,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我在你们杀了我孩子的情况下留你这个俘虏活口?”

百夫长身边一左一右走出两个精壮士兵,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年轻保安,他们的眼中没有轻蔑,有的只是看死物般的怜悯。三个人俯视赫洛斯,如同神明俯视凡人,赫洛斯低下头去,他不想面对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无能又愤怒。

“你们有多少人?”

赫洛斯紧闭嘴唇,这剧情他熟悉,太多电影电视剧里抓住俘虏之后都要进行一番审讯的,而被审讯的人如果不是主角,无非只有两种下场,一种宁死不屈受尽折磨而死。另一种吐露所有情报失去价值被残忍灭口,无论哪一种都活不成了,与其如此还不如选择第一种,起码落一个对得起良心。

左边的人用尽全力在赫洛斯脸上抽了一记巴掌,不知道是止疼针的作用还是被24号抽肿了神经变得迟钝,赫洛斯牙龈渗出血来,却并没有感觉多疼,他抬头看着对方眼睛仍不说话。对方恼羞成怒了,几乎立刻在赫洛斯腹部补了一拳,这一拳用了十成力气,赫洛斯内脏翻江倒海,干呕出声,身体不受控制的蜷缩着,百夫长冷冷伸手阻止了手下进一步行动,他低头俯视着赫洛斯,眼神中略带玩味。

“不要太过粗鲁了,杰佛森,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都要时刻保有适当程度的礼貌。”

“对不起,百夫长。”手下恭敬退后了半步,愤恨的眼神却始终锁在赫洛斯身上。

“你的骨头很硬,赫洛斯。”老人一把撕下赫洛斯的面罩,映入眼帘的样貌年轻英俊,带着些许怒意,老人从对方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嗯,有趣,是个亚洲人。”

“亚洲人怎么了?”

“噢呵呵,不要误会,我并没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只不过在我的认知里你们是一群冷静理智,极擅长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很少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A006的最深处,半个北达科塔州的大脑,我相信你肯定不是为了游玩才到这里来的,这太反常了,不是吗?”

“为什么反常?我就是来游玩的。”

鬼使神差般,连赫洛斯都惊讶于自己为何会这样回答百夫长。

杰佛森一怔,手臂立刻高高举起就要挥下:“见鬼!百夫长问你话的时候你最好老实回答!”

百夫长有力的手掌瞬间抓住杰佛森,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好,你很好。你背后背的是什么东西?”

赫洛斯本能的将通讯设备藏在身后,凭直觉他认为眼前这个老人虽然不紧不慢,看似平和,但危险程度其实远超其他人数倍,一人可抵千军。赫洛斯的手枪还在枪套里,自己但凡有一丝一毫动作脑袋都会立即迎来一枚子弹,目前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何必费劲呢?将他押进实验室直接插上脑机接口,想得到的所有讯息都会事无巨细的展现在眼前,只是这样做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百夫长做出决定,冲手下做了个手势,手下立即上前强行卸掉了通讯设备,他低头审视着通讯设备的外观,眉头渐渐皱起。

“这个版本我从未见过,居然能靠着它突破内外城的防御吗?看来三十皿血团也没有闲着啊,几年不见装备竟然更新换代到了如此地步,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环境,也着实难为他们了。”百夫长赞叹道,他蹲下来手指滑过那些机器上的按键,在屏幕上操作了一阵,然后按下通讯按钮。

“有几个点亮起就说明有几个人联通,你们看好了,然后全面搜索,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能走漏一个。”

“是。”其余两人回答道。

“赫洛斯,你说与不说其实都没什么太大关系,你应该是他们的通讯员吧,只要抓住你,有这个设备在,他们在这48层就形同裸奔。”百夫长从口袋里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淡淡说道:“现在就静心等待着你的同伴被一个个抓到你面前,然后跟他们一起接受死刑吧。”

赫洛斯拼命的向前挣扎,想要去争夺设备,却被枪托狠狠砸中脑门,另一个人上前将他的手腕反绑,断掉的腕骨处剧痛袭来,他不由得惨叫出声。

“断了?”对方有些意外,下手并没有更轻,反而暗暗加力,赫洛斯嘴唇发白几乎背过气去。

五分钟过去了,通讯屏幕上仍然是一片死寂,一个绿点都没有。

手下此时有些疑惑:“怎么回事儿?难道他们就来了一个人?”

百夫长摇摇头,他低头思索着,感觉事情并不合理,但不合理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危险,如果他们没有保持连接状态,要么是全都死了,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等等,还有一种可能性!一种最容易让人遗漏的可能性!

百夫长暗骂一声不好,几乎立即转身举枪对着赫洛斯扣下扳机。

“砰!”

一声枪响贯彻云霄,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百夫长死死盯着前方,“百万”直指向前,却并不是他开的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杰佛森此时变成了一具倒地抽搐的尸体,突如其来的惊恐凝固在脸上,让他的样貌显得诡异而狰狞。

“杰佛森!卢!”百夫长须发怒张起来,像是发狂的雄狮。

另外一名队员姓卢,他还活着,半张着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汗出如浆,正以一个僵硬怪异的姿势站在服务器旁边,他很显然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拖拽着移动,高大身影缓缓在卢身后显现,发烫的枪口抵着他后腰,灼的他皮肤疼痛。

“卡宾斯基,你老了。”挟持人质的枪手缓缓说道。

“没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名,你是谁……”百夫长定睛望向卢的身后,对方带着面罩,但那把红色的胡髯他不可能忘记,他气急反笑:“你是……维尔塔宁?哼哼,挪威火心、雪山的盘羊,我怎么能够把你忘记呢,我的朋友!没想到今天是你带队,早知如此就应该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了。”

“我确实老了,连这种事情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如果我能早反应过来两秒,杰佛森或许就不会死了。”百夫长的枪口对准维尔塔宁,此刻他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杀气:“还记得这把枪吗?盘羊?”

维尔塔宁感觉膝盖没来由的一痛,他当然知道这把枪,被它咬中的感受时至今日仍在脑海里回荡。拜它所赐,自己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的时间,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维尔塔宁几乎饿死。

“放了卢,不然我会让你回想起‘百万’的味道。”

维尔塔宁将身体藏在卢的背后:“不可能,不如你杀了25号,我杀了你的爱徒,一命换一命,然后再好好算我们之间的账,如何?”

百夫长脸上肌肉抽动,“怎么?你难道不在乎你队员的性命吗?”

“当然在乎啊,不过你也知道团里的规矩,我的队员天天换,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用来换你最心爱徒弟的命总是赚的。”维尔塔宁面不改色的看了看不远处的赫洛斯,“这交易怎么样?就看你舍不舍的下这个狠心了。”

“你未免有些天真,我的手下正在蜂拥而至,很快就会抵达这里,我只要拖得够久你们早晚是我的瓮中之鳖。”百夫长说道:“我又何必太着急呢?”

“哈,你当然不着急了,但是你的徒弟未必不着急。”维尔塔宁狞笑一声:“这一枪就算是徒弟先替师父还了吧!”

“砰”又是一声枪响,卢瞳孔骤然紧缩,惨叫出声,维尔塔宁从后面打穿了他的膝盖,甚至一小块碎裂的髌骨都横着飞了出来,卢短暂晕厥过去,却被维尔塔宁强行架起来站着。

“卢!该死!”百夫长声音颤抖,他没想到维尔塔宁居然下手如此果断不留情面,卢虽然年纪最小,但是头脑灵活,行事沉稳,是他最喜欢的徒弟。

“怎么样,还想再继续拖吗?”

“你放了他,我也放了你的队员。”卢的情况十分不好,如果不管不顾二十分钟内就可能流血而死,无奈之下百夫长叹息了一声:“你逃不掉的,我有一百个手下,即使杀了这一个也没有什么用,如果单纯只是为了激怒我,大可以用别的办法。”

赫洛斯不傻,他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看着对峙中的两人。

“给他松绑。”维尔塔宁说。

百夫长只得照做,眼神中却依旧不甘,他盯着赫洛斯苍白的脸庞,此刻甚至想吃了他。

“走!”维尔塔宁吼到。

赫洛斯一怔,他看着维尔塔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有我在这其余的你不用管,先往里走,百夫长不敢对你怎么样的,如果他有别的想法,我先杀了他,再杀卢。”

百夫长冷冷的盯着维尔塔宁:“原来如此,你们竟然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都能走到这里,你的安保措施着实可笑。”维尔塔宁回应着,卢尚在晕厥,他手里拿着的是从卢枪套中取下的手枪,自动步枪背在身后,手枪直指百夫长。

“盘羊,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放他走,你是一定活不了的。而且他的面罩已被撕下,今天过后全球都会通缉他,他也是个死人罢了。”

维尔塔宁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挟持着卢,他一路拼杀而来,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腰上的枪伤早已裂开,不用看也知道鲜血已经顺着裤腿流了一小片。如果不能趁他还有力气的时候拖住最大的boss,那么仅凭25号一个菜鸟的能力,今天他们什么也做不成。

“队长,我不知道怎么破坏主控室啊!”赫洛斯已经撤到了服务器边缘,只差一步就能离开,离开之前他用口型对维尔塔宁说道。

维尔塔宁心里又何尝不清楚,但他现在已经无法脱身,从百夫长找到25号的时候起,他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对着赫洛斯摇了摇头,意思是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当赫洛斯的身形隐入服务器的那一刻,就是他与百夫长大战的开始。在维尔塔宁漫长的三十年职业生涯中,他很少将自己置于这种非死即生的极端境地,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对此不熟悉,他杀过许多人,包括自己的朋友,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把自己看作一个死人了,今天跟其它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自己死了,就是上帝的旨意,如果自己没死,说明上帝还没来得及理他。


赫洛斯默默向这里望了一眼,转身直奔A圈。

在系统内部维尔塔宁的赏金高达千万,百夫长忽然狞笑起来,他已经看见了一具尸体!那是大名鼎鼎挪威火心、雪山盘羊的尸体!

名枪百万呼啸着喷出火舌,子弹精准的越过卢的身体瞄准维尔塔宁,维尔塔宁堪堪避过,感觉一柄利刃贴着耳旁划过,强大的威压在狭小的室内散播开来,百夫长须发皆张,西服马甲在贲张的肌肉外紧绷,扣子几乎都要崩飞。

决战开始了,那是勇士与国王的战斗,在庞大的48层,百夫长就是这里的王,放眼望去的每一寸都是他的领土,每一名士兵都效忠于他,现在国王亲自下场了,要尽全国之力将自不量力的勇士绞死。

维尔塔宁以卢为盾大踏步着向前,手枪清空了弹匣,百夫长不躲不闪,百万迎着维尔塔宁射击,老人的射术已臻化境,每一发子弹都完全不受后坐力影响,带着手术刀般的精准。卢在狂风暴雨下毫发无损,但他的命运也不得不止步于此,

因为维尔塔宁将他用力推向了老人,老人下意识的去接,卢的脑门忽然爆出血花,紧接着心脏、肺部也出现血花,维尔塔宁冷血的扣动自动步枪的扳机,想要将卢和老人一起穿射。

感受徒弟的身躯彻底失去了生机,老人眼眶微红,如同失去幼崽的狼一般仰天长啸,维尔塔宁的自动步枪凶厉的撕开了徒弟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间,老人不得不扔掉尸体躲避,卢的尸体如破麻袋般瘫向一旁。

等他定睛去看时一枚闪光弹正好扔在脚下爆炸,同时阵风吹拂着面庞,百夫长凭借多年的经验立即判断出维尔塔宁意图近身缠斗,于是向后撤步,足足退出了一米。

维尔塔宁如同矫健的豹子般抽刀突袭,百夫长在没有视力的情况下躲开了他致命一刀,忌惮百万随后的反击,他使用柔术矮身在老人脚下旋转,转到了对方背后。几乎与此同时百万的子弹也打在百夫长身前的地面上,全部走空。

贴身对射几乎不再可能,老人也出刀了,那是一把美国“挺进者”系列战术刀具,堪称世界完美。作为英国皇家海军突击队的制式装备,T头的战术直刃采用S30V钢材制成,刀柄简易,使用军规伞绳直接在尾部缠绕。在潜艇部队的时候这把刀就一直跟着他,鲜少示人,但如今面对的是赫赫有名的挪威火心,即便对方不在全盛状态,自己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战刀在光影下反射,火星猛然爆射!

“咦?”耳畔传来一声轻呼,维尔塔宁惊讶于老人神准的意识,腰刀被挺进者战刀完美格挡了。百夫长转身一脚踢向维尔塔宁,重重踢在腰上,维尔塔宁的腰部蒙受重创,一口鲜血喷出,枪伤的位置大量出血,嘴唇立刻就白了。

距离拉开之后老人想也不想拔枪就射,百万打完了最后几枚子弹。黑暗中纯凭听声辩位便足以把敌人的位置猜测个大概,维尔塔宁左躲右闪还是被一发子弹射中肩膀。

单手甩掉空弹匣,左手食指向下按住新弹匣井,百夫长在不到一秒钟内完成了换弹。维尔塔宁还来不及缓口气,子弹又紧随而至了,他不得不贴着服务器机箱狼狈的翻滚。

老人恢复了视力,排列之间不同的机箱拐角在百夫长面前仿佛空气,即便有服务器相隔,他也能精准的判断维尔塔宁的位置。

他感觉死神的镰刀就贴着自己头皮疯狂挥动,慢一秒就可能被射中要害。

“哈哈哈,你太天真了!这里是我的领域,盘羊!你避无可避!”两人之间相隔一到两排机箱,百夫长踏步跟着他的位置精准的移动。

在大西洋,光线无法抵达海平面以下数百米的深处,在那样的环境下潜水兵作战等同于盲人互搏,头灯造成的明亮变化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得益于年轻时的经历,听声辩位早已变成了百夫长植入骨血的某种本能,黑暗并不能令他的处境更加危险,相反,当处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时,他甚至感觉多了几分安全。闪光弹只能短暂让他听力受损,并不能影响他的活动。而当听声辩位跟48层的环境叠加起来的时候,微不足道的劣势反而扭转成了巨大优势。

因为他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忘了时间的流逝,如果不是这帮徒子徒孙每年都记得自己的生日,甚至都忘了自己多大岁数。当一个人每分每秒都与其相伴的时候,无论是普通的一室一厅,还是48层难以计数的服务器矩阵都不再有任何区别。这里的每一寸地面都早已走过无数遍,每一排服务器的序列、编号都早已深刻入脑。百夫长无声的咧开嘴笑,哪怕是一个蚂蚁他都能知道走在哪片地砖上,维尔塔宁只不过是一个更加巨大的活靶子罢了。

自动步枪喷出火舌,双方都毫无保留的对射,维尔塔宁撞翻了半排服务器,因为大部队已经支援而来,他必须一路跑一路将后路堵死,拖延他们的时间。至于百夫长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好像天花板上长着百夫长第二双眼似的。老人听声辩位的水平高到他都来不及惊讶。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数声怒吼和惨叫。服务器焦黑的碎片噼噼啪啪落在百夫长不远处的地上。

“绊发式地雷?你还真的是游刃有余啊,维尔塔宁。”百夫长转头望向大部队的方向,眼神透露出彻骨的冰寒,许多保安人员都受了伤,挤在一起抢救伤员,清理路障。

自动步枪射出的弹幕覆盖了老人的区域,老人略微弯腰躲避,他需要尽快解决这个祸害,维尔塔宁的射术很不错,但离自己还差了好几个阶段。老人缓慢而有规律的点射着,每一发子弹都刁钻的封锁住维尔塔宁的大部分角度,虽然他足够幸运,这些子弹再也没能射中他,但老人的计算不仅于此。

“猜猜看老家伙,我的队员现在到已经哪里了?”

“无论他到哪里,主控室都不是能轻易被找到的,你又能拖住我多久呢?盘羊?你现在难道不更应该担心自己吗?”

“48层的环境你太熟悉了,这不公平!”

“呵呵,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公平的呢?我们辛辛苦苦,花费数年时间和资源建立起来的基站,你们只需要半个小时,和一公斤炸药就能将其抹除,这就公平吗?”

维尔塔宁嘴笨,说不过他,但子弹还是一如既往的招呼着,他看不清老人的位置,只能通过对方射击的路线盲猜,身后的血滴滴答答,标志出他逃窜的路线。

服务器轰然巨响,一座重达百斤的机器突然毫无征兆的倒塌,结结实实压在了维尔塔宁身上,他反应不及摔倒在地,电路板噼噼啪啪的闪着电火花,五颜六色的线路到处都是。

下一秒,铁钳似的手就捉住了他,百夫长从服务器阵列的缺口大踏步走出,直接扯下电线将其缠绕在维尔塔宁的手腕,就要把他绑了。

“你太大意了,地上血迹就是你的破绽!”百夫长停顿了一下,他一脚踢飞自动步枪,却被顽强的维尔塔宁抓住时机用另一只手一刀穿透他的皮靴,鲜血涌出,百夫长吃痛,一拳打在维尔塔宁颌骨,将他打的吐出一口鲜血,老人拔出脚上的刀就要扎向维尔塔宁。

然而维尔塔宁力大如牛,扭动一米九的庞大身躯,用尽全力从服务器的重压下脱身,在最后一刻堪堪避开了腰刀。两个人都略显狼狈,只是他受伤远比百夫长更重,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掏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百夫长。

“我认得这个药……两个世纪前第一次出现在东欧战场上,据说服用此药的人可以阻断疲劳和伤痛对身体的影响,化身成一具没有知觉不知疲倦的战斗机器。”百夫长轻咳了一声,他一瘸一拐靠住机箱,强忍脚掌被刺穿的剧痛,眼神中尽是怜悯:“但是你一旦服用了此药,这辈子就毁了……”

“你倒是没吃药,难道这辈子就没被毁了吗?被布巴斯蒂斯洗脑的可怜人类!”维尔塔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着,举起腰刀合身扑上。


“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A圈一共就只有三排数量不一的服务器,赫洛斯体力耗尽,但仍然坚持着趴在服务器上一个显示屏一个显示屏的对比着。无穷无尽的序号让他绝望,剩下可以比对的服务器不多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那台主控电脑。主控电脑的外形跟其它服务器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在最中央,那会是在哪里?

赫洛斯双手拼命按压着太阳穴,让自己不要分神,思绪尽量清晰:“想!好好想想!妈的!这个时候你装隐身了!”

“要知道,即使是一个人体内的双重人格,智商差距也有可能很大,不是吗?”略带调侃的声音终于从脑海中升起。

“我操你妈,起码你还活着!”赫洛斯猛然积攒的情绪短暂爆发出来,他几乎立刻破口大骂,这种程度的脏话他很少去说,但并不代表不会。

“呵,恼羞成怒了不是?你不死我就死不了,我不担心。”

“平时叫你一句兄长属于给你面子,不给面子的时候你就是蛀虫!大蛀虫!”赫洛斯濒临崩溃,他猛拍着脑袋:“现在到了需要你这条蛀虫的时候,你最好打起精神来,我现在找不到主控器了,怎么办?”

兄长在他脑海里翘起二郎腿,前提是如果他有形象的话,他拒绝的十分干脆:“压根就没有主控室,就是一台长得跟服务器一样的电脑而已,大海捞针似的,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我的时间来不及重找一遍了,你已经多久没有听到枪声了?队长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他阵亡,那我们就是最后一点火苗!”

“咦?你这个时候跟我谈起传承来了?论传承,我们难道不是布巴斯蒂斯体系的传承吗?”

“……我真的没时间给你扯这个,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赫洛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兄长沉默了,久到赫洛斯几乎以为他又要装死,正准备破口大骂,兄长忽然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让他猛然间如醍醐灌顶。

“赫拉,这一路走来,你记不记得哪些服务器出现过其它不正常的情况?”

赫洛斯怔住了,他回想着自从踏出电梯间之后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趴在地上躲避支援部队,再到处决那名不知姓名的年轻保安……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线索,他努力的想要抓住这一丝光亮,反复重放那段场景。

下一秒,他突然发疯般夺路向回狂奔,跌跌撞撞,用力之大甚至碰歪了好几座服务器,臃肿的防护服成了他最大阻碍,每跑一步都在限制着自己,他边跑边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通讯器材索性直接抱在了怀里。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拼命的奔跑过,哪怕是上班迟到也不会像如此这般催动着这副身躯,仿佛要将人类的体能逼迫至极限。他身高不高,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身材比例还算优秀,腿长占比很不错,一些很多人需要绕行的水沟他只需用力一跃就能迈过去。

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像救命稻草一般,他疯狂迈动着两条长腿,跑过一条又一条通道,转过一处又一处拐角。天花板上的灯光交替投射在少年肩膀上,笼罩出一层银色的轮廓。

哪些情况不正常?当99.9%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时,那唯一的0.1%不正常会显得无比醒目,醒目到令人刺眼,仿佛黑暗中透出的那道光!为什么受过专业训练的保安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他击中身体?那是因为就在千钧一发的那个时刻,有一台电脑宕机了!

那个宕机的电脑就是主控器!



第七章


卧室里的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冷风。窗外一列轻轨列车在半空中驶过,车厢迎着阳光,投射出的影子一节节拂过房间主人苍白的脸,他伸出瘦削的胳膊遮挡,却只伸了一半,随即颓然无力的坠落下去。

一切都悄无声息,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运行声。三层玻璃中间中空,房主用了好几个月兼职的工资,又花了额外工费高空作业,将家里的窗户都换成了这样的隔音玻璃,墙壁也加装了隔音材料。现在看来就像具棺材,将自己与外界所有噪音隔绝,身处闹市却如同脱离凡间,没有一丝喧闹。

“滴滴滴——滴!”

还是有些喧闹的,客厅中间的电子中控屏忽然发出一阵报警声打破了寂静,电表显示的电费余额为零,随即全屋停电。中央空调在一阵喘息过后陷入死寂,客厅和玄关的地灯也灭了,整个屋暗了好几倍。床上的人显然并不为所动,他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的更紧。

二楼的猫又来了,到现在都没有搞懂为什么一只猫可以从二楼一直爬到十五楼,它隔着玻璃向室内打量,伸出爪子拨了拨窗台上的空盆,猫盆是玉米板砂材质的,滴溜溜打了个圆圈差点掉下高楼。

“喵~”斯可可猫不知所云的叫了一声,绵羊般的卷毛在玻璃上挤压,它浑身上下都是白的,只有尾巴为深蓝色,扒拉了两下玻璃以示抗议,猫盆里的食物早就空了,今天又是失望而归的一天。

两架巡逻无人机正在小区里转悠,猫咪被声音吸引了,瞳孔中倒映出它们的影子,它端详了一下这些会飞的奇怪物种,最终伸伸懒腰,灵巧的下楼去了。

时间静静流淌着,床上的人裹着被子背对房门,睁着空洞无神的一双大眼,不知是死是活,连呼吸似乎都没了。过了很久,很久很久的那种,他才眨了一下眼睛。那是自然,就如同呼吸,人活着就没有不眨眼的。但他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房间里的一切就都变了,无论如何挣扎都会被拉回到那个噩梦中去。只好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坚持不住昏过去为止,用昏迷来代替睡觉。

阳光斜照,从中午一直到傍晚。客厅里的大门锁芯旋转起来,有人在用钥匙开门,来人关上了门,熟稔的在地毯处换好拖鞋,随即传来一阵塑料袋声,他带了一些东西,金属在塑料袋里碰撞,应该是罐头。把这些东西都放进厨房,然后咚咚咚的踩着地板走向卧室,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还没起来吗?”

没有回应。

“你的工作据说做的不错,报酬我放在玄关了,记得收好。”

还是没有回应。

“你总得吃点什么吧?”来人叹了一口气,随即在他卧室内发现了什么东西:“哟,哪来的手枪?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货色了,我瞧瞧……”

可还没来得及去拿,不知哪来一股大力撞击在自己胸口,把他撞的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结结实实在门框上一磕,痛的他哎呦一声惨叫。

“你别动它!”床上的人仿佛瞬间被人攥住尾巴,整个人大吼一声弹起来扑向对方,把他撞了个踉跄,房主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裤衩,把枪死死攥在手里,大马金刀的立着,苍白的脸涨的通红,眼睛布满血丝。对方捂着脑袋,张大嘴巴正准备说什么,却忽然发现刚才还亢奋暴躁的房主却不由自主打起了摆子,仿佛天旋地转,手枪掉落在地,身子一阵摇晃就要冲着地板栽倒下去。

他赶在之前一把扶住对方,才发现入手重量吓人的轻。

“赫洛斯!赫洛斯!”

房主好像有点意识了,浑浑噩噩的抬头寻人,虚弱的回应着:“卡尔……你怎么在这儿……”

“废话,我不在这还能在哪儿?”卡尔把他拖到床上躺下,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神情带着焦急:“赫洛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赫洛斯眼前带着虚影,他望着一脸焦急的好友,一股巨大的悲伤压抑不住笼罩了自己,他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淌出。


噩梦袭来。

三天前,北达科塔州红河流域,A006服务基站

“盘羊,告诉我,三十皿血团真的没有人了吗?竟然舍得让你这样的老人依旧战斗在前线。”

百夫长单膝跪地,姿势仿佛朝拜,但其实那是在对将死之人表达默哀。维尔塔宁此时已经油尽灯枯了,无力的躺在废墟中,周围全是打斗的痕迹,金属地面布满弹坑和血迹,有些刀痕甚至一连贯穿了三座服务器,难以想象那应该是多凶厉的一刀。

战斗已经结束,闻声而至的保安控制住了局面,两个人的枪全部打空了弹夹,在最后的对拼中都没有留手,百夫长整个左臂被齐刷刷斩落,幸好赶来的医护兵为他及时包扎了伤口,断口处的绷带往外渗出红黑色的血。维尔塔宁的实力过于凶悍了,自己险些命丧他手。但维尔塔宁受的伤却直接致命,半截断掉的挺进者战术直刃深深插进了他的胸口,如果现在把它拔出来,维尔塔宁会立刻死去。

“……或许吧。”维尔塔宁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摸索,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

面色苍白的老人俯身盯了维尔塔宁一瞬,随即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根雪茄,红褐色的油性茄衣来自非洲喀麦隆。刚刚失去左臂行动不便,却屏退了手下的协助,把雪茄叼在嘴上,然后拿出雪茄剪剪掉灰白色的烟灰。

“抱歉,条件有限,这一支是抽过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一根长杆火柴“噗嗤”一声被擦燃了,缓慢烘烤着雪茄,老人取下来凑近维尔塔宁,让他拿牙咬着。维尔塔宁猛吸了一口,浓郁的苦咖啡味道飘散,烟气流畅,缓缓向上升起。胸腔扩张让他几乎立刻咳嗽起来,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染湿了雪茄。

“咳咳咳……不好意思啊,浪费了你这支乌普曼。”

百夫长摇了摇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把我放进维生机,插入脑机接口吗?”维尔塔宁问道。

“你知道规矩,但规矩是人定的,以及布巴斯蒂斯……维尔塔宁,你来自雪国却有火焰般的心,出于这份敬佩,如果你要求我现在处决你,我可以为你破一次例。”

维尔塔宁努力抽吸着血染的雪茄,天花板上的筒灯直射眼睛,感觉好像也没那么刺眼,他剧烈的咳嗽,也许是为了多说上几句话,医护兵给他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

“你不恨我吗卡宾斯基?在我杀了你那么多徒弟之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纠葛,直到今天。”

“这是战争,本质就是如此,维尔塔宁,你我都曾经是军人,如果始终抱着过去不放,那我要恨的人永远也数不过来。”老人平静的说道:“我叹息杰佛森的死去,叹息卢的死去,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职守,无论命运如何,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只需看着他们前进就好。”

维尔塔宁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一瞬。

百夫长抬头望向四周耸立着的服务器矩阵,“相信我,如果能亲眼看着三十皿血团灭亡,我会很乐意这么做。但是你们有你们的理想,就如同我们有我们的坚持。而一个有理想的人很难被真正击败,更不要提一群有理想的人凑在一起了。想到三十个创始者用自己的克隆体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抛开道德不谈,那真是令人佩服的勇气。”

保安们站成一排肃立着听他们说话,并不是出于对敌人的尊重,而是他们已经很少见到百夫长跟人这样敞开心扉的说话,因此不愿也不想去打扰。

“喀拉”,不远处一个服务器碎片忽然跳跃着飞了出来,众人都不由自主的一齐转头,他们都看到一个大汗淋漓的少年抱着跟他上半身一样大的机器,被刚才的碎片绊了个踉跄。

少年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象,仿佛闯入狼群的鹿。

少年急于找寻队长的身影,最后隔着二十多米远的距离,他终于找到了躺在地上的维尔塔宁,维尔塔宁也找到了他,两个人遥遥对视,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维尔塔宁没明白25号为什么又折回来了,而且是回到了该死的这里。赫洛斯却已经看到了战斗结局,那柄断刀太刺眼了,刺眼到赫洛斯想紧紧把眼闭上。

老人断掉了一只胳膊,但看起来仍游刃有余。他几乎想也不想的大喊一声:“上!把他捉住!”

保安们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蜂拥而至,几乎要将赫洛斯在暴风中撕碎。赫洛斯的世界此时却已经没有了声音,视线穿过人山人海只落在维尔塔宁身上,奇怪的,一股不知哪里来的疯狂忽然裹挟住了他,赫洛斯拔枪大踏步着向前,他连续扣动扳机,仿佛一条逆流而上的鱼,这无异于自杀,用自己那几乎微不足道的力量对抗激流。

他做事之前始终都是考虑好后果了的。

但这次他不想再考虑什么狗屁后果了,什么考虑都挽回不了现在的局面了,这狗屁地方自己受够了!

维尔塔宁猛地吐出了嘴里的雪茄。

下一秒,天崩地裂。

整个世界似乎都随着一声巨响分崩离析,48层忽然毫无征兆的倒塌了,仿佛天地倒悬,大量服务器海水般涌动起来,那不是真的海水,而是被无可匹敌的巨大力量掀翻。在维尔塔宁和百夫长所在的地方,便携式炸药将地面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大部分服务器都顺着扭曲的楼板向47层砸去,如同泥石流,而服务器之间是互相连接的,一个拖拽一个,整片服务器矩阵都移了位。

在最后一刻维尔塔宁选择保护赫洛斯,引爆本应用来摧毁服务器的炸药,将百夫长和周围的亲随都跟自己同归于尽了。

变故来的太快,许多人员猝不及防,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推翻在地,甚至直接被碎片切碎四肢。与此同时,两支自动步枪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大响起来,扑向赫洛斯的保安们如蒙重击,纷纷中弹倒下。

赫洛斯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手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枪有这么大的威力,身后却有两个人一左一右骑着小电车飞驰而来,如同19世纪的枪骑兵,昂首挺胸,手持自动步枪,无情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真主阿拉,他们都有防弹插板,我们不能多做停留,快撤!”其中一名黑色皮肤的枪骑兵大吼道。

“24号?”

“叫我17号!”另一个枪骑兵喊道。

“17号!你们怎么来了?”赫洛斯惊讶的问道,17号就是跟着24号一起离开的那名队员,当时提议让队长用刀解决赫洛斯,现在两个人竟然当起了救世主的角色。

“我想了一下,还是不能放着这么高的报酬不要。”17号连续扣动着扳机,火力压制下对方一时半会不敢靠近,“你找到主控器了吗?”

赫洛斯点头“嗯!我知道是哪个服务器了,就在附近,但是不知道怎么摧毁。”

24号把他拽上小电车:“太好了,先把他们击退再说,我这里有备用炸药,对了,老大呢?”

赫洛斯怔了一下,下意识望向爆炸中心。注意自我保护,谨防受骗上当

周围子弹嗖嗖乱飞,17号首先加油冲在前面:“来不及了,先去摧毁主控器要紧,这里人太多了!”

没有被爆炸波及到的保安人员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举着盾牌冲向三人。小电车发出痛苦的吱呀声,载着两个人狂奔。

处决年轻保安之后赫洛斯没走几步就坐下休息了,然后百夫长就发现了他,因此那台宕机的电脑位置就在附近,只相隔两排左右,赫洛斯多绕了几圈回来,他和24号两个人扑向主控器,17号负责断后。

“千万别出错啊!”24号满头大汗,在心里暗暗祈祷,同时熟练的将炸药拿出来固定,只要很小的当量就足以摧毁设备。

“24,没想到你还会回来,我以为你就那么逃跑了。”

“什么话,我是个路痴,没有你我就出不去了,我只是到一边去做心理建设,做完就又回来了,这可不算逃跑。”

赫洛斯看着24号点了点头,“嗯,谢谢你啊。”

“都是工作,什么谢不谢的,我救你你救我,不就那么回事儿嘛。”

主控器的宕机不是偶然,这是赫洛斯后来才想明白的,内应不敢现身,但是主控器的那一下宕机居然有能力操纵,不由得让人对他的身份产生疑惑。

“妈的,快点,他们来了!”17号缴获了一面防弹盾牌,他一个人依托盾牌堵在通道口,满身挂着弹夹,疯狂输出火力。

“好了好了,快好了!就差一步了,我得设置好遥控器!”24号焦急的回应道,他拼命点击着遥控设备,可该死的系统卡住了。

“我等不了你设置遥控器了!”17号死咬牙关苦苦支撑,防弹衣上已经不知道中了多少子弹,他身形猛然一晃,敌人的霰弹穿透了左腿。

“我中弹……”17号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赫洛斯飞扑过来扶住17号,发现他喉咙中间也中了一弹,脖颈缺少防弹衣的保护,鲜血泊泊的从弹孔涌出,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将赫洛斯往外推,赫洛斯没有他力气大,被推倒在地。

“25!快走,遥控器设置好了!”24号将他拽离17号身边,混乱中赫洛斯看见17号扶着盾牌坐起身来,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冲着他摆了摆手。

“他没死!他没死!”赫洛斯接受不了,拼命挣扎着想要回去。

“他死了,你救不了他!”24号死死控制住赫洛斯,无数保安已经涌入通道,他们发现了赫洛斯,争先恐后的冲进这里。

就在他们越过17号的时候,17号拉开了身上全部的手雷。

硝烟弥漫,手雷集中引爆所产生的威力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摧毁了,火焰在48层散开,疯狂卷食着天花板。爆炸过后,24号在安全距离外按下了遥控按钮,主控器随即也被炸毁,整个48层停电了。其实不止48层,整个内城都忽然停了电,主控室毁了,服务器矩阵陷入火海,S楼顶部红色的火与黑色的烟交织,就像黑暗中的一把火炬。

在经受连续三次爆炸后,48层几乎已经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整个大楼摇摇欲坠,相当大的一部分已经坍塌到了47层,47层也烧着了。眼前是一片地狱景象,无数身上着火的人狂奔着挣扎,许多人灰头土脸的躺在地上呻吟,剩余毫发未伤的人正挤在电梯跟前狂按按钮,他们濒临崩溃,此刻只想逃命。

赫洛斯和24号从废墟中醒来,眼前漆黑一片,他们这是在地下,只能远远借着外城的灯光辩物。赫洛斯扔掉满是弹孔的通讯器材,它已经变成一堆破烂,没必要留着了。他跌跌撞撞向某处走去。24号捂着嘴巴在后面咳嗽,保安就从他们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两个人一眼。

“队长!队长!”赫洛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却完全得不到回应。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两个人终于找到了爆炸最开始发生的位置,那是百夫长和维尔塔宁所在的位置,赫洛斯摇摇晃晃站在边缘向洞内望去,在破碎的钢筋混凝土中间,他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维尔塔宁。

也许是上天给了他最后一丝好运吧,维尔塔宁竟然尚存最后一口气,他在最后一刻把炸药推向百夫长,同时一跃而起扑在了医护兵的身上,借助医护兵的肉身掩护,如此近的距离没有直接要了维尔塔宁的命。但他的血早已流干,无论有没有那个炸药也救不活了。

赫洛斯顺着废墟滑了下来,他徒劳的按住胸口断刀位置,却发现血早就不流了,维尔塔宁只剩下了一副干枯的躯体,

“孩子……”

这是维尔塔宁第一次用孩子这个词称呼赫洛斯,赫洛斯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因为全都被泥土盖住了,他俯身望着维尔塔宁,颤声说道:“队长,我们成功了,我们找到了主控器,然后把它炸毁了……队长,我们做到了,我们赢了。”

维尔塔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慰的光,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在这一集里,是反派赢了……”

赫洛斯拼命点头:“对的!我们赢了,狂派赢了!”

听到赫洛斯说出“狂派”二字的时候,维尔塔宁身体一震,似乎想笑,但破碎的身体早已无法支撑,现在还能说话就已经是奇迹了。

“孩子,你做得很好……是我没想到的好……”

赫洛斯觉得脸颊一热,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混着泥土流淌下来,他望着维尔塔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死了,抽搐着说不出话。

“天空变黑了,”维尔塔宁忽然握住赫洛斯的手,早已看不出本色的胡子颤动着,他视线向头顶望去,逐渐变得辽远:“不要害怕,孩子。因为……如果还有国,那么它就是国。如果还有梦,那么它就是梦。如果还有国,那么它……”

他喃喃着不断吟诵,声音从清晰至模糊,最终渐趋于无。赫洛斯感受维尔塔宁手上传来的力道逐渐消失,冰冷干涸的躯体靠在自己身上轻若无物,始终如英雄般战斗的队长终于流逝掉了最后一丝生机。

至于百夫长,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杯用来庆祝老人69岁生日的威士忌仍好整以暇的端放在桌上,再也没有机会饮下。


“叮铃,叮铃……”

仿佛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瞬间拉回来,赫洛斯身躯剧烈的抖了一下,他双臂环绕腿部,把自己缩的更紧了。

卡尔拍着脑袋面露恍然,“噢对对对,差点忘了,我叫了环保部的保姆机器人过来给你把家打扫一遍。布巴斯蒂斯把环保部的雇佣金额设置的越来越高,一月比一月贵,不过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我已经把钱付好了。”说完便起身去客厅给保姆开门,然后又在家庭管家的屏幕上操作了一阵,补缴赫洛斯的水电费。

“电也停了,这个家没我迟早得散……”看见保姆机器人已经开始分散到各处干活,卡尔这才抓着鸡窝似的脑袋走回卧室,卧室里空空荡荡,赫洛斯又躺回到床上把自己裹紧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枪收起来以免机器人看到,然后坐在床边拍了拍赫洛斯:“学校里没什么事儿,但是奖学金的名单下来了,你没通过。据说你是申请者里唯一一个没通过的,看来布巴斯蒂斯对你还是有些怨气。”

“嗯……”

“不过你别担心,她没有发现你去了A006。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就放假了,这两天你什么都别想,就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吃饭。”

“嗯……”

卡尔看着颓废如此的赫洛斯,心里有些愧疚,毕竟是他让赫洛斯去三十皿血团的,他如今这样的状态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实在走不出来,出去旅游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也是放假,你也有车了,休息一段时间后换换环境,多看看其它地方。”

“猫怎么办?”赫洛斯的声音细若蚊蝇。

“那是别人家的猫吧,你现在连管好自己都费劲,管这么多干什么?”卡尔有些不能理解,“我走了,老头回来了,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

“嗯……”

“卡尔。”在卡尔离开卧室前,赫洛斯忽然叫住了他:“那天……队长和17号临死之前都说了同样的话,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赫洛斯,理想之所以被称之为理想……”卡尔转身看着好友,他脸上没有表情,绿色的瞳孔仿佛一潭深泉:“是因为那全都是不切实际的梦境罢了。”

在那一刻,赫洛斯似乎感觉卡尔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改变了,但那也是短短一瞬而已,下一刻卡尔就眨了眨眼,似乎又恢复到之前熟悉的不正经:“我走啦,记得好好吃饭!”


苏柯菲思区名字来源于布巴斯蒂斯的一个分支人工智能,她把该地区的改造项目命名为苏柯菲思,在北美属于比较混乱的一个人类聚集区。

这里经济萧条,人口密集,环境堪忧。由于长期疏于管教,从这里走出的人不乏目无法纪,坑蒙拐骗之辈。许多苏柯菲思人不满布巴斯蒂斯的分配体系,他们拒绝工作,热衷于上街抗议,或进行非法私人集会等等无意义的活动。同时黑市主义盛行,全区七百五十多条街道,几乎每条横贯地下的行人通道都有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跳蚤摊贩摆摊叫卖,他们跟黑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以说就是黑市的一部分,所有想象到想象不到的非法商品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此外还有九十多个乡村散布在周围,同样以倒卖商品为生。

而所谓的黑市主义,其实就是利益至上,藐视法纪,尤其是信奉极端隐私,信奉一切事物都隐藏在黑暗中进行,同时享乐风盛行的行为逻辑,带有明显反社会色彩。不同于其它主义有自己某种特定清晰的思想、宗旨,黑市主义更像是由地下经济催生而出的一种为社会某一(特定)人或物特有的行为方式、作风。传染力很强,尤其在北美,大量价值观不完善的年轻人正越来越主动的成为黑市主义的拥蹙。

在苏柯菲思,黑市及黑市主义来源于23世纪初一群来自卡斯特里的拉丁裔商人,他们在这里建立起了一套庞大的黑市体系,依靠恶意竞争和放高利贷成为掌权者,带来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在一个多世纪后仍然作为这里的行为准则被一丝不苟的践行。而远在更加“文明”的纽约州,北达科塔州和附近的其他地区被视为只有小麦和黑市的污浊之地,没有人可以从那里走出来出人头地,除了新开发的部分矿区还有点价值外,其他部分不值一提。

苏柯菲思北区 白鹭桥 这里坐落着北达科塔州最大的汽车黑市,由于布巴斯蒂斯削减了汽车行业的产能,私人汽车某种程度上看作是可以在市场上流通的保值品,汽车价格年年攀升,那点折损率根本无法跟每年都涨的新车价格相提并论。自从红河地下的服务器基站被破坏后,半个州的数据都丢失了。在这短暂断网时间里,白鹭桥的人尤其多,黑市商人忙都忙不过来。

“小伙子你可以去别家跑跑,我敢打赌整个白鹭桥都不会有跟我一样高的报价。你的车虽然是好车,但买过来容易出手难啊。你也知道,SUV是最容易被改成那什么的,对吧?大家都要生活,你退一步我退一步这生意不就谈成了吗?是不是这么个理?”

赫洛斯带着一个大大的遮阳帽,身上穿着沙漠灰的野外马甲,他就要去旅游了,这身户外行头都是刚买的,他还需要把卡尔送给他的车尽快出手,索性就都先穿在身上了,此刻看起来就像刚进城的外地人,行事拘谨,但是有钱,黑市最喜欢宰这种人。

“……改成什么?”

老板一愣,没想到还真有不开窍的顾客:“……你不懂?就是那什么啊。虽然现在断网了,但保不齐哪一会儿就连上网了呢,有些东西不该说的还是不能乱说,心知肚明就行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啊?”赫洛斯还是没听明白,他眉头皱了皱望向四周,大家都在忙各自的活计,有的在拖车,有的在签协议,还有的在张牙舞爪的推销二手车,没一个人有功夫看向这边。

“啪啪啪!”老板伸出两个手,指头并拢比划成枪形:“哎呀就是这个,你懂了吧?每个SUV都要追踪流向的,万一落在了那些人手里改了装,以后倒霉的不还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赫洛斯明白了,老板的意思是SUV容易被反叛组织改成武装车辆,所以不好出手。

“你卖给谁不卖给谁可跟我没关系啊老板!咱有一说一,我这车一共就开过三次,最后一次还是开到你这来,连车载空调都没开过,上上下下就跟新的一样,你给我报这个价格,我连个两厢的四手旧车都置换不了,这也太低了吧。我当然不会说你是店大欺客哈,就是我今天原地拿这个钱在你家买辆旧车,能买什么样的车你自己心里一定清楚吧?”

“哎呦这话可不敢乱讲啊小伙子!”周围都是顾客,店大欺客这顶帽子可扣不起,老板闻言脸色都变了,他急忙把赫洛斯扯向一边:“讲价哪有你这么讲的?二话不说就要扣帽子,白鹭桥这么多车行,摊上你我可算倒了霉了。”

赫洛斯斜眼盯着老板,没有说话。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这车怎么来的我就不问了,但你要说你是凭本事挣的打死我也不信。小伙子,论看车我比你专业,你的车什么质量我还不清楚吗,这里每天进出上万辆汽车,哪里来的都有,但是只有SUV的车型是必须要做流向追踪的。可我收了你的车再往外卖,挂的就是我的牌子,出了问题也是我担着,不是我不给你高价,是做生意都需要考虑风险成本。”老板抓了抓脖子后面的痒,露出一脸难色:“如果今天这笔买卖没做成,恐怕短时间内你也出不了手了,因为你要的价格的确过高,当然如果你不着急的话还可以再继续找找看,我肯定不会把话说的这么死,白鹭桥不行还有威尔,威尔不行还可以去法戈市呢。”

赫洛斯知道老板话里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有点儿道理,虽然他确实是凭本事挣的,但这辆车在铭雀放着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苏柯菲思太乱了,而他还没有毕业,确实是急于出手。

“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三百,一共五千三百块钱。做生意讲究细水长流,有来有往才能健康发展不是?我看你年纪虽小,但是能搞到这么好的车,前途无量啊!下次弄个轿车,还来找我,我绝对给你整个白鹭桥最好的报价,怎么样?”

赫洛斯惊讶的望向老板,老板就差把偷字直接说出来了,但无奈他的确急于出手,只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

接下来签合同,交车,付款一气呵成,卡尔的SUV彻底成为历史。赫洛斯临走前老板还送给了他一张店主级的饭票,说可以去黑市餐厅里品尝一下他们的午餐,加勒比风格的炖菜别具一格,有很多人会专门为了吃饭来这里。午餐分店主、经理、员工三个等级的标准,苏柯菲思是北美黑市的王冠,白鹭桥的餐厅水准很高,店主级别的标准跟员工之间也有天壤之别。

赫洛斯头戴遮阳帽,独自坐在高层的店主区,面前摆着鸽豆饭、绿无花果配腌鱼、以及辣味炖虾,上面铺满了柑橘,胡椒和各种香料,如果不喜欢辣椒的味道,也可以换成库拉索的奶酪砂锅。

他有些拘谨,长期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他从来没吃过如此奢华的一顿午餐,即便只有三个菜也刷新了他的认知,因为这些菜式从未见过,且精致无比。甜酒是卡斯特里的特产之一,店主标准还会配有一小瓶餐酒,服务员走过来问选什么样的酒时他甚至差点紧张到磕巴。

这些无疑全都属于法律之外的享受,但布巴斯蒂斯对黑市经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发展至今,黑市里反而更加具有曾经人类社会的味道。

“腐败,一点儿都不体系!”兄长在脑海中吐槽。

赫洛斯完全不搭理兄长,只是用勺子一勺勺吃着鸽豆饭,配有酥油、椰肉碎、大蕉的烩饭让他欲罢不能,大蕉是芭蕉的一种,跟香蕉差不多,味甜略酸,作为烩饭的配菜简直天衣无缝。

“怎么样,想好去哪里了吗?”

“还没……但是卡尔说得对,我的状态很差,急需出来走一走。”赫洛斯在心里回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学期的奖学金没有你的,听说学校发完奖学金就停课了,期末考试的成绩要等到开学回来才能公布。我们接下来靠什么吃喝?”

“停课肯定跟断网有关吧……”赫洛斯停顿了一下,很显然又被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用叉子叉了一块无花果递到嘴边:“奖学金没了,兼职的工作再一次被炒了鱿鱼,话说我今年已经被炒几次鱿鱼了?服务行业这么衰败了吗?老板们都没耐心了。”

“三次,还有一次是有个比你时薪更低的人抢了你的位置。”

“哎,我认命了。今天卖车的钱比想象中要低,加上那次的报酬……大概能有个三万块钱。这些钱我打算继续存进工作后去华东的存款里,所以这一次我们要穷游!”

“蛤?那就是说今天这顿饭就是我们接下来很长时间内最后一次好饭了呗?”

“草,叫服务员,我要加酒!”



第八章


赫洛斯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牛仔,一个行走在茫茫大地上的牛仔,就像数百年前的美国西部拓荒者那样,纵马前行,放眼望去尽皆苍凉,那是人类未开发过的土地,是上帝应许的净土。

若是遇见任何人想要剥夺自己自由的权利,那就“啪啪”地拔枪将他射个对穿!

当然这都是他心里的幻想,无意义的玩笑。他已经到了内华达山脉,具体什么位置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在经历了两个毫无意义的旅行团后,最终选择自己旅游。因为从未出过远门,因此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多。高远的雪山,碧蓝的温泉池,一望无际的针叶林,辽阔的断层谷地,无一不在增长着赫洛斯的见识。比起人类社会的嘈杂,这种远离尘嚣的自然环境让他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宁静,有许多时候他躺在帐篷里打开天窗,只是为了仰望头顶星空,毫无光污染的澄澈天幕下,那些星星仿佛低垂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或许在数百年前的时候,古人们抬头便可看到这样的星空吧。那时候的天空应该没有现在星星那么多,因为许多是人造卫星在闪烁,但肯定比现在还要澄碧。

有时可以遇见几个友好的登山客,结伴而行一段时间,围在篝火前听他们讲来自各个城市的故事。或者遇见某些狩猎用机器士兵,它们在寻找20世纪后便不再多见的彭南特氏貂和北方飞鼠。搭载ChatGAT的AI程序可以认出几乎世界上所有人的身份,只要友好的跟布巴斯蒂斯打声招呼,它们就会带赫洛斯一段时间,为他指出导航里没有的旅游路线,甚至一起去围猎北美西部驼鹿,布巴斯蒂斯不需要将它们杀死,而是把它们麻醉带到专门的保护区内进行基因研究。

作为北美驼鹿的亚种,北美西部驼鹿的体长可达三米,在黎明和黄昏出没于云杉林深处。狩猎士兵们会在林间水潭旁放置一些岩盐吸引驼鹿,赫洛斯被这些生长于深林里的巨大兽类迷住了,三叉形鹿角仿佛精灵的王冠,雄兽平时单独活动,步伐轻快敏捷,更令人惊讶的是它们还是一个游泳能手,能轻而易举的在池沼,泥地里跋涉。

一次赫洛斯他们发现两头发情的雄鹿在池塘边决斗,机器士兵将驼鹿战后掉落的大角送给他,赫洛斯惊喜的婉拒了,主要是因为驼鹿的角实在太大,而他还要继续旅行,带着很不方便。直到布巴斯蒂斯说这样的东西是选修生物学的大学生不可多得的研究材料,赫洛斯这才小心翼翼的切了一小部分尖端带走,权作纪念。

按照狩猎机器人给的路线,赫洛斯可以来到普莱瑟维尔乘坐飞机去往下一个目的地,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而且穷游的成本被压缩的很低,自己舍不得花钱买机票。赫洛斯在大雨中的州际公路上竖了两天大拇指,期望有什么好心人能够载他一程,可惜除了单位用的公家车辆外,就只有例行巡逻的州警机器人,巡逻无人机甚至热切的在他头顶转圈,用喇叭询问他是否需要救援。

自己已经离家两千多公里之外,或许是时候结束旅程回家了吧,赫洛斯独自站在暴雨中的柏油马路上这么想着,紧了紧防雨的披风,把手伸进马甲的口袋掏巧克力。

随着巧克力被掏出,一张只有几厘米大小的纸片跟随着掉落在地上,他弯腰赶在雨水浸湿卡片前将它捡起,抹去沾上的泥沙,不由得愣住了。

“华东,B05LE03,紧急事务救援部 谢维扬。”

他头忽然微微疼痛起来,他记得这张卡片的来由,这是维尔塔宁临死之前握着自己的手时塞给自己的一张名片,虽然不知是何用意,但维尔塔宁已经去世,或许是有什么未了之愿临终托付给自己希望自己代为完成吧。也或许是遵循组织内部的某种规定,需要给这个紧急事务救援部上报阵亡情况。他想了想感觉后者概率不大,因为活动报酬已经打给了卡尔,说明该计划组织已经知道并了结了。而在他回来的几天后,人们就在传播三十皿血团对法戈市发动了突袭并获胜的消息,据传如今法戈市已经成为新的隔离区,所有人员都不得进入法戈市境了。

在华东么?赫洛斯在手里反转着这张名片有些出神,名片很朴素,只在背面有一个防水的杯状印花,这个标志没有人不熟悉,那正是三十皿血团的瓦伦西亚圣杯。

“老兄,我们去华东看看吧。”赫洛斯在心里说道。

这一次兄长没有说话,脑海中一片寂静。

他或许也在犹豫吧。赫洛斯的全名是赫洛斯·威,正是那里的姓氏,虽然生于美洲长于美洲,但也许人类基因当中真的带有某种传承,或者潜意识,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的被东方文化所吸引。待到长大一些后他会用剩下来的钱去黑市买历史书看,就是为了想要尽可能的多了解那个地方。毕业后的分配意向也是填的华东。

普莱瑟维尔的机场小而精致,赫洛斯站在航班时刻表的屏幕前仰望,遮阳帽檐滴着雨水。负责旅客服务的机器人轻巧的穿过旅客来到他面前,它熟练的接过行李,赫洛斯从善如流,低头对着机器人示意:“你好。”

“你好,赫洛斯,要回俾斯麦吗?”银色的摄像头友好的转着绿圈,它没有布巴斯蒂斯的形象,却很显然是布巴斯蒂斯的声音,这世界所有的一切电子设备都是布巴斯蒂斯。

“不,我想去华东。”

“华东么?”机器人绿圈转动,语气平静而友好:“从加州到华东需要13小时左右,我们有直达A01区的航班,但需要转乘,时间是直飞的2.2倍,可以接受吗?”

“可以,请给我安排最近的航班。”

“作为俾斯麦中央技术学校的在校大学生,你的假期所剩不多了,在华东旅行请注意合理安排时间,以免耽误开学。”

“嗯,谢谢,我知道的,布巴斯蒂斯教授。”赫洛斯谈到学校有关的内容,习惯性的使用了教授称呼,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局促的道歉:“抱歉……”

“嘿嘿,我不是布巴斯蒂斯教授哦,在这里我的身份是机场接待。如果你想和教授说话,可以通过机场内的实时联机设备,登陆账号后选择联系校方呢。”机器人的语气爽朗的揶揄起来,它围着赫洛斯转了一圈,指了指联机设备所在的方向。

赫洛斯摇摇头:“谢谢,不必了……事实上,放假前我和教授产生了些矛盾,她也许此时并不想见我。”

机器人摄像头人性化的歪了歪脑袋,光圈颜色黄绿交替了一下,很认真的回答道:“真遗憾,我的权限还不允许自己涉足相关方面的信息,不过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不可能始终一帆风顺,毕竟我们永远也不能做到完美,不是吗?”

赫洛斯沉默了一下,他很认真的看着机器人,心中的那股怨气消去了一部分,他对着机器人微微欠身:“谢谢,你说的很对。”

“那就这么定好咯。”机器人语气开心起来:“下午13:40去华东A01的航班,给你订个靠窗的座位,如果睡不着觉的话,航线路过檀香山和大隅海峡,可以看看太平洋。”

“可以。”


无数巡警无人机密密麻麻的在天空中掠过,摄像头光圈颜色深红,光点在地面上横扫,仿佛开闸的洪水无情的向前吞食。一旦目标出现在视线内立刻会被无情的集火击成碎渣。

华东地区的蜂群战术领先全球,在布巴斯蒂斯体系的加持下该地区的反叛组织几乎无处可逃。曾经有反叛组织余孽逃窜到塔里木盆地深处躲藏,那里信号隔绝,但仍然在一周内被追击而来的无人机逮捕,时间包含了把他从沙漠里揪出来送往监狱的过程。

城外硝烟弥漫,枪声大作,联装的防空机枪在无人机海里挣扎,防弹仓里的机枪手身穿利维坦重型战术防弹衣,双层插板上面满是孔洞,有些孔洞已经向外冒血,在如此密集的集火面前,即使有防弹仓和双层插板的多层防护,也无法全身而退。机枪手自知无法幸存,仍旧拼尽全力坚持着射击,周围散落着大量击落的无人机残骸,他大吼着怒目圆睁,鲜血从齿间溢出。

此时一架无人机顶着防空炮火俯冲而下,机枪一连串打在防弹仓上,防空机枪终于在遭受这一连串的射击后哑火,仓内机枪手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生机却已断绝,机枪扫射穿透了防弹仓,数枚子弹击中了头部,把头盔打的四分五裂。

这是攻城部队最后一架防空机枪,骑兵部队座下的全地形四轮摩托呼啸着从防空机枪残骸旁掠过,除骑手外,后座的每一个队员都抱着一台设备,他们在飞速行驶的过程中心无旁骛,专心操作着界面。

无人机在冲向骑兵部队的几秒钟后忽然如雨点般向地面掉落,黑客们成功骇掉了他们的AI操控系统。个别无人机在空中摇摇晃晃了一阵,最后竟然调转身形向自家无人机开火。

骑兵部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高速前进着,眼看就要冲入城内,敌方道路上设置的防御设施忽然被某种力量纸片般撕碎了,棱角分明的银色巨兽“嗡嗡”的出现在视野里。

“是电磁坦克!”骑兵首领绝望的大喊。

“它们要超距射击!”

四轮摩托的速度被催至极限,他们太快了已经无法停下。面对对方兵力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去,大量的人员必然会死在冲锋的路上,但只要能冲过去,战局就还有希望。

“冲!冲!越过东子线!”

事态无可挽回,骑兵们悲壮的发起了冲锋,4台400V的交流电机最大功率能爆发出600马力,它们疯狂运转,周围一切都几乎变成了虚影。

远处,据守的敌方士兵带上了耳麦,成排电磁坦克开始发出瘆人至极的充电声音,几秒钟后,炮口猛然爆射出太阳般的亮光,即使是有战术遮光眼镜保护这样的亮度也足以致盲,最前排的骑兵凌空粉碎,血雾混合着爆炸的火光将后面的骑兵瞬间笼罩。

64兆焦耳级电磁炮理论射程最远可达321公里,电磁发射的脉冲动力约为火炮发射力的10倍,300克的铝制弹丸经过加速甚至可以突破4km/s,虽然电磁坦克上的车载用炮无法达到64兆焦耳的级别,但摧毁毫无保护的骑兵还是轻而易举的,密集的铝弹如热刀切黄油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骑兵们甚至来不及心惊,下一秒钟死神的镰刀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远处的血雨中,失去骑手的摩托歪七扭八的依靠惯性向前行驶,更多的摩托和人一起被打成了碎片。骑兵们的冲锋还在进行,但那似乎只是无谓的送死而已,电磁炮的射速极快,而他们几乎不能前进一分。


与此同时,离战场九十公里外,B05区某处。人影憧憧,间杂着慌乱的喊叫声,街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员和车辆,不同型号的引擎正在被发动。

“快!把资料都烧掉!再搬些碎纸机来!”

大多数人都穿着普通的衣服,脸上带着紧张与焦躁,但手上的活计不停,显露出上百次演练后的精干。

最里面的室内,几个中年人在会议桌旁围坐,桌面的布置已经被清空,撤下的地图卷成卷轴放在一旁。其中一个人连续点了几次烟斗都没点着,他手指颤动,忽然愤怒的将它用力掼在墙壁上摔碎。

“老蔡,淡定点。”一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们突破不了东子线了,你让我怎么淡定?”

“老蔡,我以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已经习惯了。”坐在首端的中年人双手交叉揉搓着指节,他的声音温和而低沉,在座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他。

老蔡的神情说不出来的沮丧,“连年吃败仗,每打一次就要牺牲掉那么多人,这种事无论发生多少次我都绝不会习惯。”

“嗯,你说得对,老蔡。”中年人有力的点着头:“可事实就是事实,由不得我们不认命。这次华东三分之一的主力都在B05了,然而仍然突破不进内城,今天过后不知道华东地区又要重新蛰伏多长时间,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趁他们还在交战,我们必须尽快转移到A01。”

“A01?那可是省会啊!”有人惊讶的站起身来:“B05已经够难生存了,老奚,你这是把我们往虎口里送!高层议会不会同意的!”

“B05已经戒严,他们来不及同意了。”

众人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中年人凌空张握着手掌,眼神透露出一股凌厉:“古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A01承平已久,布巴斯蒂斯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反而会躲藏在A区,而且还是A01。”

老蔡低头盯着地上摔碎的烟斗,外面人影憧憧,光影照在碎片上,许久轻叹了一口气:“老奚,我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你却依然无愧于疯子的称号啊。”

中年人望向老蔡,几秒钟后“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众人陪着一起笑,笑声中隐藏不安。

其中一人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去A01,但我们要怎么去呢?东子线横贯东西,无法避开,总不能一直往内陆扎吧?”

“不,我们就往北入海!然后绕行到A02,再向西去A01,A02有我们的组织,他们可以配合我们靠岸。”中年人斩钉截铁:“布巴斯蒂斯会计算出我们可能撤退的路线,然后设伏捉住我们。所以越是这样越要反其道而行之,城北的黄河故道直通渤海,夏季汛期水位抬升可以行船,现在正是夏季,我们可以借道穿过东子线,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赶到汀河口撤离。”

房门忽然被推开,守卫扫视了一眼室内众人,行了个礼:“部长,差不多都收拾完了,带不走的已经烧掉,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中年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现在就走!”他侧耳听了一下远处传来的炮声:“希望前线的士兵能拖的够久吧,马上要下雨,这对我们行船有利,如果现在不走,恐怕之后也没有机会走了。”

“下雨?”守卫一愣,疑惑的抬头看天。

“老毛病了,一到阴天下雨我这手关节就疼痛难忍,比天气预报还准。”

既然路线已经定好了,那么事不宜迟,众人立即纷纷离开准备上车,汽车停在广场上发动着引擎待命。周围人来人往,燃烧文件产生的浓烟弥漫,一片萧条破败景象,后勤部的人比其他部还激进,为了节约时间甚至点燃了一座大楼。楼体摇摇欲坠,高温熔化的钢筋不堪重负,发出吱呀吱呀的解体声。雨水一浇这栋楼最终会很快分崩离析,但在此之前,升起的浓烟几十公里内都能看见。

“谁干的?不知道这样做会引来消防部门吗?”老蔡愤怒的找寻负责人。没有回答,想来后勤部的人早已装车走了。

就在他们赶往广场的路上,燃烧的大楼开始崩塌,一楼大厅门柱破裂,先是失去平衡坍塌成一个斜面,很快整个倒塌下来,烟尘翻卷着向外扩散。间杂着有人惊呼,几个蓬头垢面的后勤部专员从坍塌的位置跑了出来:“来人啊,快救人!有人被压住了!”

“不许去!”后勤主任满头大汗,怒目圆睁指着年轻的手下喊道:“来不及了,大楼框架已经解体了,接下来会有更严重的坍塌,现在进去救人无异于送死,耽误了撤离,我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奚姓的中年人看着眼前发生的状况,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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